第69章 烟尘
“小瞎子!小瞎子!”
十三四岁的少年跑在药铺陈旧的木质地板上,带起一片灰尘。他不知哪来的劲头,一边叫喊着一边窜进了后院里,瞧见自己要找的人在药炉前面扇扇子。
“小瞎子!发什么呆呢。”
阿望这才回过神来,稍有些不悦地坐直了身子。
“阿胜,不要叫我小瞎子,不礼貌。而且我比你大不少,你该叫我阿望姐。”
“切,我才不干。”少年很是不屑地应了声,随手搬了个坏了一半的矮凳在阿望身边坐下。
“你今早又出去散步去了?”
“嗯。”
“怎么日日都起那么早。”
阿望微微笑着:“晚上不太睡得着。我看不见,白天晚上都是黑黑的,没有半点声音反而叫人害怕。”
“你还知道自己看不见,一个人出去散步摔着碰着了怎么办。”
“没事的,这边的路我熟悉。”虽然今天早上确实是撞到人了。
两句话讲完,阿胜找不到什么话说,坐在她身边,看看炉火,看看阿望。
少年人坐不住,一下子又蹦起来,手背在背后踢着院墙下外头飘进来的落叶,围着院子转了一圈。
他忽然想到了话题,又两步窜到了阿望旁边。
“你早上不洗脸的么?”
“啊?洗呀。”
“那为什么你脸上总是脏脏的。”
“我,我看不见,不知道哪里脏,所以洗不太干净……”
“哦……”
“那你为什么总是把辫子用布包起来,丑死了。”
“因为我看不见啊,头发容易在不知道的时候弄脏,洗都不好洗。”
“好吧……”阿胜还是改不了总是忘记对方看不见的毛病。
“为什么南阿公总是叫你帮忙看炉子?”
“还不是因为你们几个男孩子太调皮了他不放心。”
“你个小瞎子他就能放心了?”
“对啊。我虽然看不见,但是听得见木炭的声音,闻得见药香,最关键我不会乱跑然后忘了时辰。”
阿胜有些尴尬地小小切了声:“我也行,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好,你也行,你瞧得见东西,又聪明,自然是比我强得多了。”
对方大方地承认了反而让阿胜觉着无趣,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不安分地用脚后跟踢地板,一声一声,混在木炭燃烧的声响里。
“喂,小瞎子,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不要。”阿望拒绝地毫不犹豫。
“干什么,谁稀罕看不成。”阿胜很是不满地嚷嚷着。“我就是想瞧瞧你的眼睛伤成什么样了,待日后我学成出师了,第一个就把你的眼睛治好!”
阿望笑笑,她的额发被风吹动,遮住了一半脸上白色的纱布。
“钱大夫的功课你做的怎么样了?几天没挨训了就想着要出师,你还早得很……”
说到一半她忽然感觉自己脚边一热。她紧张地缩起肩膀,捏紧了手里的扇子,却不敢乱动。
“阿,阿胜。是不是大花来了。”
阿胜懒洋洋地看了眼靠在她脚边的肥硕的橘猫。
“是啊。”
“快,快把她抱走。”
“你还怕她呢。整个安辉堂大花就亲你一个人,你还怕她,胆小鬼。”
“快点!我手上的伤到现在还痛呢。”
“谁让你那时候踩她尾巴,你该感谢大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记恨你。我不赶啊,要赶你自己赶。对吧大花。”说着他俯身去摸安稳坐在阿望脚边的大猫,猫儿打了个哈欠,没有理他。
“快点,把她抱走!求你了!”阿望急得快哭了,一动也不敢动。她是真的害怕这只大猫,猫儿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经常神出鬼没地吓唬她。
“阿望。”好听的声音传来,声音清秀的女子掀开后厨的帘子走到后院里,轻巧的脚步声伴着落叶清脆碎裂的声音。她一眼望见了阿望脸色煞白。
“阿胜你干什么呢,是不是又在欺负阿望,挨打不够是不是。”
阿胜不满地噘嘴:“我才没有呢,哼。”
“望,望舒姐。你能不能把大花抱走。”
“哦哦。”望舒这才看见阿望脚下趴着的大花,娴熟地将猫一把抱起,走了两步放到了后院的围墙上。猫儿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安稳地迈着无声的步子顺着围墙走了。
“真重。大花怎么越来越胖了,她是不是伙食比我们都好些。”
“谢谢望舒姐。”阿望松了口气,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不用客气。我这几天要去乡里收药材,来回大概要半个月吧,这段时间你出去问诊让阿胜带你去。”
“哦,好。”
“我不干!她是女孩诶!”一边坐着的少年听到要他干活,立刻又大声嚷嚷起来。
“吵什么吵。”望舒一巴掌拍到了他头上,他顿时安静了。“你也该出出力了吧,再不干正事我叫我娘把你赶出药铺去,让你回街上乞讨!”
“谁说我没干正事啊!我每天和钱大夫学医术可辛苦了!”
“就你那还叫辛苦!医书背到哪里了?”
“快,快一半了……”
“快一半是多少?”
“就一半啊。二三十页吧……”
“二三十页叫一半,十分之一都没有!”望舒狠狠地揉了揉阿胜的头发。“阿望医术很好,你跟她出去走走,多学一学知道么?”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少年捂着脑袋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后厨跑了两步又回过头:“天天念念念,老太婆一样!”
“诶你小子,叫谁老太婆呢,信不信我揍你!”
“就你就你,望舒姐老太婆!”
“你还来劲了你。过来!别跑!”
“傻子才不跑!”
听着二人斗嘴,阿望忍不住用袖子掩着嘴笑。
“臭小子……”望舒嘟囔了一句,也在阿望身边坐下。“阿望啊,近来眼睛可好些?”
阿望轻轻摇头:“还是一样的。谢谢望舒姐。”
“你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过几天我不在城里,铺子里有什么事你帮衬帮衬。虽说有我娘在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就怕这些臭小子惹祸。”
“好。望舒姐不是前些日子才去的乡里,怎么这么快又要去?”
“诶……”望舒叹了口气。“你知道的,铺子里为了养这些没父没母的半大小子,入不敷出的,药材也只能去偏远的地方购置些便宜的,没有办法。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给我省点心……”
“孩子长得快,没几年了望舒姐。”
“还是你最贴心。近来南巷那几家药堂和铺子没什么动静,不知道又在谋划些什么,我实在是不放心。你说说看,咱们家做义诊、治穷人,收留无家可归的乞丐孤儿到底惹到他们什么了,非要把咱排挤到吃不上饭才开心。”
“寻常商贾,总是以利当先的……如今半个洛阳城的穷苦人家都来安辉堂瞧病,自然叫他们眼红。”
“切,什么东西,一个个的……对了,近来你治好不少病人,在洛阳小有些名气了,许多人来铺子里都想找你看诊呢。你要不干脆把义诊先放一放,到前厅去和钱大夫一起坐诊,铺子里也难……”
阿望也叹了口气:“好,望舒姐,我听你的。但是我手上还有几个病人,我得给他们瞧好……”
“成,我娘那边我去说。你下午先和阿胜一起去义诊吧,我迟些也该走了。”
“嗯,望舒姐一路小心。”
“知道知道。”
望舒顺着阿望面朝的方向看过去,只瞧见晾在角落里的药草。她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阿胜,你瞧瞧大嫂的舌苔是什么颜色的。”
“寻常颜色,没发黑。”
“面色呢?”
“好的很,看着比你脸色还好呢。”
“不许胡说。”阿望严肃地训了他一句。“看病问诊,岂能胡闹。”
“无妨无妨,这位少年说得也不算错。”坐在一旁的另一个男子忽然开口说话,声音里略带欢喜。
“这样么。那夫人的病应当是大好了,之后便不再需要吃药。”
“好,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夫妻两个异口同声地答她,而后又一起停住,相视一笑。
“对了,近来铺子里有些拮据,我之后可能就不会再做义诊了,大概等我们掌柜的能周转的开了才会继续,真的不好意思……”
“不妨事不妨事。大夫何必挂怀,我们夫妻两个劳您费心医治,还免费收了你们的药材,怎么敢再奢求更多……说到底都怪我,这么多年堪堪考个秀才,拖累了家人……”
“郎君,莫要说了……”
这夫妻两倒是恩爱。阿望在心里笑了笑:“周大哥才学广博,胸有大志,未来必定能高中。”
那男子被阿望这么一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惭愧,惭愧……”
“待周大哥将来高中,一定不要忘了关照安辉堂几分。”
“承你吉言。若真有朝一日能平步青云,您和安辉堂的恩情我必定竭诚以报。”
阿望笑笑,扶着桌子站起了声:“那我便回去了,周大哥。”
“好,这些日子实在是谢谢您和安掌柜。我这里有一些散碎银子,您拿回去。”
“不不,既然是义诊,岂能收您的银子。”
“三瓜两枣的,也就够给安辉堂的孩子们买点糖吃。您莫要推辞。”
阿望感受了一下放到手里的银钱的分量,犹豫了。前两日才杀了后院那只老母鸡,如今铺子里的男孩子们连鸡蛋都吃不上了。
阿望有些尴尬,想了又想还是收下了。
大街上,阿胜牵着阿望的袖子走在路边。
阿望的模样还是稍微有些引人注目,许多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她自己是瞧不见的,但阿胜不太好受,扯着她的袖子,埋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走。
感受到他心不在焉的步伐,阿望有点担心,柔声问:“你怎么了?可别迷路了。”
“我会迷路?我在这这洛阳城乞讨了五年,大街小巷哪里没去过,哪里不熟悉。我如今就是闭着眼睛倒立走也能想去哪去哪。”
“好好,你厉害,就你本事大。”阿望莞尔。她忽然听见附近有叫卖糖葫芦的,心念一动:“阿胜,你去买两串糖葫芦去。”
“怎么了?”
“给你们吃啊,就买两串,你回去和小冉他们分着吃,一人一个,不许抢,不许打架。”说着她从衣襟里掏出荷包,慢条斯理地取出六个铜板来。
阿胜皱了下眉头:“你要用刚刚周大哥给你的钱?”
“才不是,那钱当然会给掌柜了,这是我自己的钱。”
“你哪来的钱?铺子里又不给你发工钱。”
“当年逃难来洛阳剩下的最后几个铜板。你拿去。”
“我不要……你还真舍得。”
“快拿去。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明日在前堂坐诊,掌柜的就该给我发工钱了。”
“哦……”阿胜缩着脑袋,看了看她手里五个发黑的铜板,又看了看鲜艳火红的糖葫芦,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钱。
“谢谢阿望姐……”他眼里,原本没比自己高多少,瘦弱又可怜兮兮的阿望忽然可靠了起来。
阿望笑了笑,小心将荷包收了起来,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了的额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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