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苏天翎中途醒过一遭，背上新缝的疤丑陋蜿蜒，似皮肉里长出的一条蟒。

　　他背着那蟒伏在床上，头上汗流不止，半昏半醒间尤记得纪芙蓉没回苏宅，开口第一句话便问她下落。

　　金铭不由鄙夷，自己的命都已经去了半条，还待问谁？演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

　　当下扶住眼镜，似笑非笑，“阿文打过电话来，纪小姐和他在一起。”

　　苏天翎点点头，闭上眼。

　　金铭忍不住落井下石，“你放心，他们非常健康快乐，一定死在你后面。”

　　旁边赵子珊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家一处长大，从来只见他们几个人狼狈，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苏天翎也有今天。心里却不是不感慨，他那样一个人——

　　两个人狼狈为奸，正待抓住机会嘲笑奚落个够，刘慧兰却欲言又止地走进来，“苏先生醒了？荞小姐来了。”

　　赵子珊笑容僵在那里，迟疑地看一眼苏天翎，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荞荞来了？这么晚了，有什么话还是明天再说——”

　　苏天翎打断她，“让她进来。”

　　顾荞显然出门时非常慌张，额发凌乱，大红色风衣胡乱地套在身上，两手提着手袋低头往里走，也顾不上赵子珊担心的目光。

　　苏天翎背对她坐在那里，身上纱布纵横交错，却露出背上狰狞的一道疤。

　　床头高高挂着点滴瓶，透明导液管垂下来，连到他身上。

　　顾荞见了，鼻头一酸，叫了句“天翎”，半晌没有后话。

　　屋里气氛着实压抑，赵子珊几人面面相觑。

　　苏天翎头也没抬，“你们先出去。”

　　门砰一声阖上。顾荞站在那里，对牢苏天翎背影。

　　半晌，苏天翎吩咐她，“过来。”

　　顾荞用力捏了捏口袋里的药粉，鼓足勇气走到他身边，跪坐到地板上，将头枕上他膝盖，声音闷闷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不用担心，没有大碍。”

　　“我最近刚杀青，打算歇一段时间，过来照顾你好不好？”

　　苏天翎叹息，“荞荞。”

　　“你喜欢吃什么？我明天起早一点，叫兰姨教我。省得你们总笑我不会做饭，要嫁不出去……”

　　“荞荞。”

　　“最近爸爸时不时地发作，老是喝酒……”

　　“荞荞。”

　　“三姨太又养了只猫，我心里很烦……”

　　“荞荞，你不要这样。”

　　顾荞终于住了口，再也避无可避，抬头和他对视。

　　苏天翎将手伸到她眼前，张开手掌，手心赫然一个红色的打火机，“你这么大了，丢三落四的毛病总该改一改。”

　　顾荞看着那打火机，心飞快地沉了下去。

　　这打火机还是去年耶诞节她央着他买的，不过是街边破铜烂铁，因为他好容易陪她出门一趟的缘故，她便欢喜地当作一个宝贝。

　　顾荞瞧了半天，终于笑出来，“我没想过瞒你。”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她蹭过去，将他的手掌盖到自己头上，一只猫似小巧可怜地蜷缩在那里，“天翎，你总不会从此厌了我，是不是？”

　　苏天翎手顿在那里，好一会，轻轻抚摸她发顶，“怎么会。”

　　“可是你却更在意她，”顾荞吸吸鼻子，“当是我错了，我不再求你什么，我也不会要你和我一起对付她，你只当没见过她，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苏天翎将手抽回去，“荞荞，这样的事，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顾荞一下子抬头看着他，自嘲地笑出声，“当然是最后一次，我总不会要害死你。你明知道那个电话——你却非要和她一起去，去也就罢了，你还偏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无非想告诉我，动她就是动你，是不是？”

　　苏天翎没有回应。

　　顾荞闭上眼，“我没想过，你竟这样的逼我。”

　　苏天翎低咳一声，“放过她，你永远是契爷的女儿。”

　　“可你却不再是我的天翎！”她一下子站起来，恨恨地将打火机朝地上一摔，“你说过的，你会永远对我好！”

　　“我说过的话还作数。”

　　“我不要这样！是他们顾家欠我的！她凭什么来和我抢！”顾荞受不了地大叫，“苏天翎，天底下没有那样的事，你不可能既属于她又属于我，我和她你只能选一个！”

　　苏天翎看了她两刻，眼中流露失望，“你看看你自己。”

　　这么失态，成什么体统，苏珊白教她一场。

　　顾荞踉跄地后退半步，“你总归是要她不要我。”

　　苏天翎厌倦地摆摆手，“你先走吧，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不用谈了。”顾荞慢慢地收拾好破碎的表情，抬高下巴，声音像刀剑一样戳刺过来，“天翎，我给过你机会。”

　　她捏紧口袋里的药粉——可.卡.因，有助兴之效，效果持久。

　　顾荞毫不留恋地推门出去，门砰地一声阖上，盖过她心里的回音。

　　——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要毁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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