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五湖四海
鸡叫第二遍的时候，林羽就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之后出门，洛春风已向剑舍借出两匹马，正百无聊赖地把两个嚼头上的缰绳系上又解开，解开又系上。
“你怎么穿成这样？”洛春风见到林羽的装束，吃惊道。
林羽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短褐，腰间挂着一把毫无装饰的黑乎乎的铁剑，脚上还穿着一双明显快要磨穿了的布鞋，直接上街卖艺都毫无违和感。
“我仔细想过了。”林羽说，“今天出去，就说我是你的佣人。”
距离谢师宴还有一段时日，他们计划着先做三件事：选定铺面，敲定铺名，再采购一批目前市面上知名兵器的样品回来。至于成本，不用说也是洛春风负责大头。
但是让洛春风直接出手买东西是绝对不行的。依照林羽多年来的生活经验判断，洛春风这类阔少爷，是完全不知道砍价为何物的，心情一好还会给卖家打赏点银两……
以前就算了，现在洛春风既然表态，愿意倾其所有为未来商铺的投资，林羽就一定要保证这些银两都用在刀刃上。
“可以理解成唱双簧。我去唱白脸狠狠压价，谈崩了也不要紧，你就佯作生气地斥责我一顿，给对面再递个台阶。讲价之道就是互相妥协，只要不把话说死，就总有机会跟对方磨到理想的成交价格。”林羽语重心长地说。
洛春风愣愣地点头，这已经超出了他人生阅历的范畴，只能一切听凭林羽安排。
“先不叫长歌同行了吧？”林羽看着那两匹马，伸手牵过一匹。
“不叫了，昨晚我听他又咳到半夜。”洛春风说，“怪我之前太过为前途担忧，竟没有留意过他那边的异样，他又是个什么事都不肯主动说的。”
林羽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翻身上马。
百花城是西疆第一重镇，如若没有车马出行，光靠两条腿去跑，怕是跑个三天三夜都跑不出结果。
第一步，找一个开店的地方。
“铺面应该开在什么位置呢？”洛春风打马而行，随口问道。
百花城的规划不太严谨，民居与商区没什么明显界限，铁匠铺和菜市场比邻而居也是常有的事。依洛春风的思路，他们铺子最好能找个兵器铺扎堆的地方。
林羽却摇摇头：“铺面的位置并不重要。”
肉铺卖肉，市集卖菜，书铺卖书，古玩店卖古董。如上种种，都需要一个宽敞规整的内部空间，将商品陈列其中任人挑选。但他们的店铺并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实体的商品，自然也没有什么需要上架陈列、广而告之的。
“我们可以找个环境清幽的地方，最好有几间不错的屋子，不要远离人烟，也不要身处闹市。”林羽如是描述着。
“你是准备度假还是准备开店？”洛春风疑惑道。
“当然是开店，但这个铺面主要用于住人和存放货物。”林羽笑着解释，“市面上还没有我们这种商业模式，所以即便我们跑到人流最多的地方开个铺子，也不会有人主动进来。见过那走方的郎中和算命的瞎子吗？我们得像那样，到大街上摆摊揽客。”
洛春风张了张嘴，像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这种描述。上一次摆摊好像还是七岁那年吧？那次经历可给他留足了心理阴影。
但洛春风到底是个接受能力很强的人，勒住缰绳沉吟了片刻，便调转方向道：“随我来。”
城南莲花巷，距城中心约莫二十里的地方，有一间相当风雅宽敞的草堂。这草堂原本归一位教书先生办书塾用，如今年纪大了回乡下养老，这间草堂便空了下来，高悬着价格地等待新买主。
“里面请。”屋主客气地招呼他们。
林羽几乎第一眼就被它吸引了：“这地方……”
这地方真不错。
用作授课的正厅很大，可以陈列样品、设置茶室；另有内室四间，正好做卧室，一人一间之外，还多出一个杂物房。虽是草堂，却没怎么显得破败，屋顶梁上也不曾有漏风漏雨的痕迹。从屋里向外望去，目力所及，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洛春风点头道。他在一次出游时途径此地，见过一次便念念不忘。但他孤身一人在这百花城中，不可能用到这么大的宅子，便只是想起来时默默感叹一句可惜无缘。没想到，这草堂竟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新铺面？
屋主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公子对这儿可还满意？这么大的地方，一共也就二百两纹银，您可真是有眼光。”
“二百两吗？”洛春风觉得这价格还算可以接受，便准备解下包袱来拿银票，后腰上却是突然一麻。他一惊，回头看时，却是林羽用胳臂肘用力怼了他一下。
“……”洛春风一口气岔在胸口，“小林，我有些不适，先到外面透口气，你跟屋主先好好谈一谈。”
“小人领命。”林羽万分恭谨地说。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洛春风走到那老先生的书桌后坐定，看那屋主和林羽无数个回合的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他原本还带着些看热闹的心态，心里却是越来越吃惊，只觉得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一句话也插不上。
这就是砍价吗？洛春风目瞪口呆地听着林羽直接提出了“八十两”的还价，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屋主明明好几次状似暴跳如雷，却始终没能彻底翻脸。
洛春风开始默默反思自己这些年是不是还是不够刻苦。琴棋书画，剑术医术，周易堪舆，他连这些都尽数掌握了，怎么就没听说过这“砍价”之道呢？他一面做着自我反省，面前的两位又天人际会地交锋了小半个时辰，林羽好几次作势要走，那卖家也好几次作势要赶人，却每次都还能转圜，做出一些新的妥协。
“您这房子也积压了快一年了吧？得了，我让一步，一百一。”
“一百五，最终价，您不能让我把本都陪进去。”
“我也说实话，一百一十两，我们只有这么多钱，再多真是一个子都给不起了。要不您看我俩中午不吃饭，省顿饭钱加进去，行吗？”
“……”
最终的成交价定格在一百二十五两。谈出一身汗的林羽露出了胜利者的神气，爽快地朝身后大手一挥：“少爷，付钱！”
洛春风梦游似的递了银票，直到那卖家嘟嘟囔囔地转身离开，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百二十五两……”他喃喃地说，“这铺面是我们的了？”
“当然。”林羽也不打算让他惊讶太长时间，“走，这屋里太空了，我们去把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齐全。”
敲定合伙方案的第二天，林羽和洛春风便从清晨忙到了日暮，而且分工相当明确。林羽负责动口——讲价，洛春风负责动手——给钱。忙到天黑，精疲力竭的两人才回到剑舍，匆匆洗漱一番便各自回屋睡觉，次日一早又再度出发。
就这样整整忙活了三四天，那草堂才被布置得有了剑室的模样，大厅与那各人的卧室也都已经雇人收拾好，是一副可以随时长住的模样了。
“可算快弄好了！”林羽长吁一口气，这速度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想来是他前二十年的人生中里未试过爽快付钱，所以总在一次次货比三家中浪费了不少时光。
洛春风则抱臂站在大门外：“该提匾额了，我们的商铺还没有起名。”
名字谁都会起，但一个简洁好记又不落俗套的名字并不容易。更何况这间草堂对他们而言，是一次全新尝试的起点，也是日后长住的居所，起名总是要慎之又慎。洛春风这几日想过许多，随身带着一张小纸条随想随记，却终究是没想到什么太满意的结果。
“走。”他招呼林羽，“把长歌接过来，这是他的长处。”
两人两骑入，三人三骑行。
不善表达如李长歌者，见到那布置齐整、清幽雅致的草堂，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好”的惊叹。
林羽指了指门前空着的牌匾：“等着你起名。”
洛春风取出自己随想随记的小纸条，上面涂着一个个涂黑的墨团，只剩一条“四方肆”的备选方案。
“我总觉得差点意思，你好好想想。”洛春风说。
李长歌陷入沉思，在大堂门口站定。这草堂属于一间书塾，穿堂风一过，屋外竹叶，屋顶茅草，全都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天地闲暇时随手拨弄起琴弦。堂外石桥下清溪潺潺，向东奔流，日夜不息。飞过林间的鸟儿时而驻足，畅饮一番又匆匆飞走，谁也不知道它们从何处来，又准备前往何处去。
但天地广阔，它们毕竟相聚于此。
李长歌忽然转过身来：“五湖四海。”
林羽来自那北国关山山脚下常年落雪的村庄，洛春风来自东海之滨的广陵名门，李长歌则来自于距此五十里外的一个无名小镇。他们在这百花城相遇相知，并且决定留下来做出一番事业。
“四海。”李长歌定定地望着身后的两人，“四海剑室。”
林羽与洛春风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我们都来写一遍。”洛春风在案上铺好三张宣纸，“选一张拿去装裱。”
三人纷纷写毕。林羽的字迹法度严谨、清丽规整，洛春风的字迹行云流水、俊逸潇洒，李长歌则是一派苍劲古朴的风格，骨气险峻，气势恢宏，叫人望一眼就会豪情丛生。
“就用长歌的这版！”林羽与洛春风一致赞成。
李长歌又回到了那副局促的模样，眼里的兴奋却是显而易见的。
“剑室无酒，我们以茶代酒。”洛春风拿来三杯烹好的茶。
“敬四海！”林羽举杯。
“敬四海！”洛春风笑道。
“……”李长歌将茶水一饮而尽。
“敬四海。”他轻轻说着，如同那下雨天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滴，动静不大，却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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