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广陵丹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百花卷着衣袖,面沉如水,在一方浅榻旁踱来踱去,不时停下来凝眉思索,却终究是无法可想。
距离洛春风被抬进城主府已经有半个时辰,辛易雪在官道上所输的功力已经消散大半。洛春风再度失去了意识,一口气将断未断,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罢了。”张百花叹了口气,也伸出两指置于榻上之人颈侧,将自身真气强行灌注到他体内。
这种手段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武学奇才如辛易雪,累到精疲力竭的程度,也不过给洛春风强行续命了两个时辰。找不到真正的问题所在,即便让全百花城的习武之人都来帮忙,都只是治标不治本,徒增痛苦而已。
挤了一屋子的郎中、医师同样无计可施。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可洛春风这个样子,望之毫发无伤,问之神志不清,切之气微脉浮,几乎什么都诊断不出来。
“大人,我猜测,他是中了流冥的闭气针。”
辛易雪走进来,脸色十分疲惫,方才运那一趟功,比让她连着练剑三天三夜还要累。
但洛春风还躺在这里,命悬一线,药石罔效。
“你是说流冥?”张百花缓缓抬手吐息,擦一把额角的汗。
流冥在评剑大会上重出江湖,死在温甫甯那一套闭气针下的剑客就有好几个。张百花全程坐镇,对那些人的死状并不陌生,确乎都是乍一看毫发无伤,要抢救却气息全无。
可即便确定他中了闭气针也没有用。那针锐如刀,细如发,一入肌肤,便嵌进人的血肉骨骼,如非剖开皮肉,否则根本就不可能取得出来。
闭气针无毒,却专门断人经脉。
张百花叫来郎中再次仔细检查,终于在洛春风胸口左侧,发现了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血点。
血点的下方,就是那还在挣扎跳动的心脏。
好阴毒的手段。
张百花捏碎了一只茶碗,心下一阵悲哀。
“对不起,我救不了他。”
张城主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就见那角落里一直死死盯着这边的年轻人,眼中的希望骤然熄灭,身形一晃,晕了过去。
“咚——”那年轻人一头撞上了屏风。
旁边的七八只手顿时伸了过去:“林掌柜!你怎么了?”
林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下的,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后,自己被一根银针生生扎醒,后脑勺痛得要命。
要说今日请来的确实都是百花城叫得出名字的医者。奄奄一息的洛公子救不了,救个急火攻心的林掌柜还是可以的。
但他们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见林羽已经悠悠醒转,医师们便纷纷起身向张城主告辞:“我等才疏学浅,无能为力,就此拜别。”
还有人叹着气拍了拍林羽的肩:“小兄弟,死生有命,节哀顺变。”
林羽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人还没死就节哀,节你个头!我呸!”
“好了,你冷静点!”
辛易雪反手摁住即将暴走的林羽,心中也感到一阵酸楚。林羽和洛春风,还有他们的四海剑室,是她自拜出师门闯荡江湖以来,与她结缘最深的几个朋友。一场评剑大会可谓是朝夕相对,他们成就了她,她也成就了他们。
洛春风是个德才兼备的唐国好青年,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正所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论人品还是能力,他都衬得上“君子”二字。
林羽是个乍看上去不太起眼的剑客,但只要与之相交,就很难让人不对他心生敬佩。他的头脑和毅力都远超常人,能够冷静地处理一切不利消息,不动声色,化之于无形。
然而现在,他们一个静静躺在榻上,随时可能丧命;一个几乎失去理智,蹲在角落里六神无主。
张百花已经转身出门,吩咐稽查司全员集合。在百花城外出现流冥的踪迹,势必要追查到底,将整个组织从暗处挖出来。
辛易雪胡乱抹了抹眼角,挺身仗剑就要跟出去。
张百花却拦住她:“你今日消耗过大,先不要参与行动了。留在这里,看着他们两个。”
“有事让小厮报我。”
张百花语气沉重,回头望一眼榻上的洛春风。辛易雪很快心领神会,这“有事”指的具体是什么。
从那个乱世活过来的人,惯见尸山血海、血雨腥风,对于生死的态度,确实比他们这一辈年轻人要坦然得多。像张百花这种投身军旅的游侠,怕是一生经历过数不清血战,幸存者埋葬朋友的尸体,再带着加倍的信念继续向前。
洛春风与洛家家主是故交。如若洛春风真的死在他的治下,不说是否还有颜面,只怕他自己都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列队出发!”张城主一声令下,身先士卒,就要大踏步往外走。
一个急匆匆跑过来的身影却与他迎面撞了个满怀:“小心!”
来人一袭白衣,步伐凌乱,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
张百花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把骨头。
他堪堪稳住身形,却见对方倒退两步,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摔倒在地,不顾被道旁碎石划破一大片的胳臂肘,两手紧紧护住胸前的一方手帕。
稽查司立刻冲上来将那人团团围住:“什么人!竟敢冲撞城主!”
那人半天没爬起来,也半天没说出话。
“都把剑收了。”张百花摆手让众人退下。刚才那一撞确实把他吓了一跳,但来人似乎是无心之失,而且看上去比他这个老头子还要不经撞。
“伤到了没有?”张百花一面说一面走近前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你是叫……”他搜索了一下回忆,“李长歌?”
马车停在城主府外。
大门没关,李长歌是直接冲进来的。
未经禀报就擅自闯入,将阻拦他的小厮都甩在身后,一路飞奔越过城主府的亭台楼阁。这种事放在平时,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但李长歌此时什么都顾不上,礼都来不及跟张城主行一个,挣扎着起身便又往屋里跑。直到看见榻上昏迷不醒的洛春风和榻侧神色绝望的林羽,才终于踉跄着停下来,将手中的帕子小心打开。
“快……”他喘息着说,“水,给他服下。”
手帕中是一个十分精致的青瓷小瓶,李长歌打开瓶塞往外一倒,从中滚出一颗暗红色的小药丸。
“这是什么?”
林羽也不明所以,却一刻不停地倒了水来,给洛春风连水带药灌了进去。
李长歌看上去松了口气,两腿一软,身形控制不住地往后退去,再度撞翻了屋里的屏风。手中的药瓶也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出去。
“你们今天都跟我的屏风过不去是吧?”
张百花哭笑不得,也没有计较这个年轻人的失礼,伸手将滚到门口的小药瓶捡了起来。只见那青瓷小瓶上赫然题着端方隽秀的“广陵”二字。
广陵?
“药商洛家所在的那个广陵?”
“洛春风家乡的那个广陵?”
张百花与林羽几乎同时发问。与此同时,那屋里的一方小榻上突然有了动静。
“洛春风?”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洛春风悠悠醒转,竟然还支撑着床沿缓缓坐了起来。
只有李长歌舒了一口气:“太好了……”
不愧是广陵丹,他想。
还好这些年他一直留着。
广陵丹,顾名思义,出自广陵,由洛家研制。那小小一颗药丸有九九八十一味药引,再加上繁复精密的炼制程序,在市面上极其昂贵,疗效也颇负盛名。据说那洛家对外打出的宣传便是“不能包治百病,可以起死回生”。
洛春风手里一共有两颗,四年前救他用了一颗,剩下一颗,也一并留给了他。
年少的李长歌一度坚辞不受:“这太贵重了。”
当年的洛春风潇洒地挥挥手:“这东西我用不上,你安心留着应急!”
世事无绝对。这颗神奇的广陵丹,也终于算是没有浪费。
洛春风看上去确实如同起死回生,除了刚睁眼时显露出的些许茫然,他很快就从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和身旁一片喜悦的神情中判断出刚才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自己应该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你……感觉怎么样?”林羽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洛春风笑了一下:“挺好的。”
林羽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神情慌张,发髻凌乱,袖口沾湿。旁边的李长歌也好不到哪去,靠在墙根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的连声咳嗽,比他还像是一个需要卧床休息的病人。
还有站在门口的辛易雪,多么雷厉风行、飒爽坦荡的一个人,此时却咬着嘴唇,垂着双手,指尖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
洛春风下意识地就要起身:“我没事了……”
心口突然一紧,随即是那股熟悉的钻心般的疼痛,一阵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浑身经络突然仿佛被寸寸截断。
洛春风勉强摸到一张凳子,在不知道谁的搀扶中重新坐下。他伏在案前,一声不吭,只将前襟的衣服抓住一片褶皱,用仅剩的意志对抗着身上的痛楚。
“这是怎么回事?”林羽惊道。
明明这丹药声称可以起死回生,明明刚才洛春风醒来后一切都好。
一直没有露出喜色的张百花此时叹了口气:“广陵丹,百日命。”
没有当场毙命,说明那根闭气针并没有正中心脏。可即便如此,那根针仍然留在他的身体里,蚕食着、吞噬着他的生命。就像一个已经裂口的玉杯,日夜消耗磨损,早晚有一天,里面的水会流尽。
广陵丹可以起死回生,不能包治百病。
“广陵丹,百日命。”
林羽将这句话重复一遍,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坚定:“张城主,请借路引地图,可行官道,通广陵。”
既然洛家有广陵丹这种续命之物,就一定更多救命之法。林羽甚至推断,他们之所以研制出这种续命丹方,就是为了让更多人有时间赶过去求救。否则,仅仅让一个必死之人多活一百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百花城到广陵几乎要跨越整个唐国的疆域。想在百日赶到,除非昼夜兼程,一路不受阻碍。
张百花二话不说便给林羽开了路引,还交给他一方私人小印:“到驿站出示这个,驿丞会给你们换马。”
洛春风已经不能骑马。
林羽便跑到街市上,租下一辆内里宽敞的轻便马车,又让伙计们准备好被褥衣物,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辛易雪向张百花告假:“我也去,一个人照应不过来。”
李长歌也站起身来,在马车旁转圈圈:“我也……”
“长歌,你留下。”林羽打断了他,“剑室需要人留守。”
林羽说得斩钉截铁,李长歌欲言又止。
他们心里都有数。好友命悬一线,首要任务就是救人,至于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生意怎么样,以后四海剑室还会不会继续开下去,都是后话,无足轻重。
但是这一路太过辛苦颠簸。时间就是生命,以李长歌的身体,一定无法承受这种强度的昼夜兼程。
林羽和辛易雪无法同时照顾两个病人。
李长歌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他还是默认了林羽的话。
“路上别耽搁。”他提醒了一句,转身走到门口,又忽然回头。
“我等你们。一个都不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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