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福临一抬手，查宝宝忙两手合个捧护着他的手：“万岁爷莫摔。”
热茶水浸着她掌心的伤口，十指连心又是个哆嗦。
福临见她这样的举动倒呆了，查宝宝把盖碗儿从他手里接过来，爱惜地看着这套黄地龙，说：“这个盏奴婢喜欢，万岁爷可别拿它撒气，要是实在气不过，打奴婢两下也行。”一边说一边把盖儿掀起来看刚有没有磕了。
福临心里一憋，看她眯缝眼儿里露出来的目光，瞅着盖碗儿的眼神，爱护仰慕。她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不过，兄弟间还要怎么看呢。福临这么想倒释然了。就是个小财迷。
“你给谨贵人搬了砖，谨贵人赏你什么了嚒。”
“搬了砖还能领赏？”
“自然。你是乾清宫伺候笔墨的，跑去景仁宫做活，当然应该有额外的恩裳。”
查宝宝一想，也对，譬如做了份外的工作，应该有奖金或者津贴。查宝宝一呆，眯缝眼儿里一对宝石核的眼珠望着福临，闪了闪。
“朕赏你。”福临见她马上转喜了，“明天给你。”
查宝宝转去后殿重新斟了茶，殷勤捧过来：“万岁爷，茶。”
福临刚对着吴良辅说完什么，查宝宝觉得吴良辅狠狠瞪了她一眼。什么，她都被抓去搬砖了，吴良辅能不能消停下。
福临见查宝宝换了个白盖碗儿捧上一盏茶，用丹凤眼看着她说：“怎么，不舍得用黄地龙了？”
查宝宝眯缝眼儿闪了闪，说：“万岁爷，这是冷萃乌龙，瞒着御膳房用刨冰的冰萃的，就萃了一盏，给万岁爷消消气。”
福临接过那盏沁人心脾的冰萃乌龙，捏在手里不喝，瞅着查宝宝转到屏风后，影影绰绰，她又开始端平了肩抻脖子，手一伸从屏风上沿儿露出三根小白葱似的手指，然后把肘弯在后脑勺处，两臂互相掰扯。
好兄弟什么都好，就是那对勉强漏光的眯缝眼儿……他就这么看呆了。
第二天下午，日头最毒的时候，谨贵人又遣人来寻查宝宝，吴良辅闻讯，一路小跑从乾清宫跑到景仁宫，趴在谨贵人面前的地上：“请贵人安。”
谨贵人没说话，旁边的宫女先说了：“公公请起。”
谨贵人端着茶盏撇了撇茶，说：“我遣人去寻查宝宝，公公怎么来了？”
吴良辅看了看周围。
谨贵人说：“说吧，没外人。”
吴良辅才压低了声音说：“禀贵人，查宝宝跟着万岁爷出宫了。”
谨贵人正抿了一口茶，明显被烫到了一噎，好歹没吐，只啐了口嘴里的茶叶末：“什么？”
定了定神色，又问：“去哪儿了？”
吴良辅意味深长地说：“去看佛。”
谨贵人心里一重。这个眯缝眼儿查宝宝放在万岁爷身边，当真那么保险嚒？
查宝宝未时去上更，刚进乾清宫，还没把包头的头巾扯下来，福临就唤：“查宝宝。”
“万岁爷，奴婢在。”
福临在里次间儿里：“进里间儿。”
查宝宝犹豫了一下，摸了下自己的眼皮儿，轻步进去。
福临一身长袍马褂日常打扮，看起来像个富贵的八旗公子。
福临站在窗下，查宝宝凑过去一看，窗下正是她每日上下更走的那条路，怪不得她一进来他正唤她，原来他已经看到她来了。
瞥了眼桌上的自鸣钟，多亏没迟到。
“换衣裳，带你出去。”福临下巴点点椅子上的一身深宝蓝的衣裳。
“今天？”查宝宝眼光一闪，心里狂转，出宫是不是代表今天就有糖嗑了？福临和乌云珠大婚前就见过？也不是没可能。顺治帝的生活丰富多彩着呢，不是每一桩每一件史书都能记着。
“去哪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快去换衣裳，路上说。”福临用眼神把她往屏风后一推。
福临又在窗下站定，眼睛盯着窗旁墙上一面小圆镜，小圆镜正对着屏风，查宝宝小葱似的手在屏风上沿一闪，她褪了那身蓝布袍子，一身素白的中衣……
福临固执扭开脸，整个后宫都是他的，偏他的好兄弟他要这么偷偷摸摸看，还是个丑萌丑萌的眯缝眼儿。
“万岁爷。”查宝宝一边左看右看一边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就是身小太监的衣裳。
福临转过身点点头：“戴上帽子。”
查宝宝求之不得，遮阳神器。戴上就是个身形瘦削的小太监了。
福临走在前面，查宝宝低头躬身快步跟在后面，出了乾清门，御道上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套着一匹黑马。
查宝宝乖巧地设了凳子，让福临上车，然后收了凳子，拽好布帘，准备跟在车旁，却听到福临唤她：“查宝宝。”
她凑到车旁：“万岁爷。”
布帘里伸出一只手把她揽腰捞进车里，查宝宝想喊，忍住没吭声，眼前一暗，人就坐在车里了。一阵搓磨，先伸手摸了摸眼皮。
福临说：“挺远的，等你走耽误工夫，总不能跟侍卫骑马吧。”
查宝宝眯缝眼儿一闪：“万岁爷，奴婢倒想骑马。”
“下次围猎吧，城里骑马太显眼。”
查宝宝看了眼自己的小太监衣裳，穿这身倒是真显眼，抬脸对着福临小眯缝眼儿一闪，粲然一笑。福临心里一憋。
到了喇嘛庙，住持明空禅师已经在庙门牌坊下恭候，因为是看佛，只住持一人随侍，庙里其他僧众人等都提前被黏竿处拘在前院，福临带着查宝宝和两个侍卫一路走到后院。
到了最后一进大殿，明空禅师指着洞开的殿门，说：“万岁爷请。”
查宝宝见福临铁青着一张脸。又见明空禅师转向她，低头说：“小大人同去看佛吗？”
查宝宝一时倒愣了，只觉得他们“看佛”事体好不神秘，一层一层的人拦下来，连福临形影不离的侍卫都在大殿廊下住了脚，最后只余明空禅师领着福临和她。
福临看了她一眼，说：“查……咳咳……吴禄，你看不看？”
查宝宝心里想着为什么不看？除非这殿里藏着乌云珠？两人找了个这样隐秘的私会所？那她更要看，嗑糖第一现场，闪光小灯泡儿。
她脸上又泛起那股小兴奋，眯缝眼儿里眼光一闪，装作吴禄的尖细的声音说：“万岁爷，奴……奴才看。”
明空禅师疑惑地看了查宝宝一眼，只见眼前的小大人一身小太监打扮，却有股吴带当风的灵秀气，尖脸，红艳艳的嘴唇，秀气的鼻梁，可惜是个眯缝眼儿。明空禅师看清了她，一愣。
福临的脸色却缓和下来，小声问查宝宝：“知道是看什么嚒？你就看。那跟进来吧。”
明空禅师没跟进去，等两人入殿就在他们身后，“吱呀”关了殿门。
殿内虽有高窗，但殿外古树参天，把光线密密遮住，窗棂上糊着厚厚的高丽纸，只有弱光透进来，殿内供奉的灯火也昏昏乎乎，光线幽暗，四面墙上红幔铺张，更显得温吞暧|昧，查宝宝眨了眨眼睛才适应。
福临已经走上前去，查宝宝紧跟在他身后。
福临问：“以前看过嚒？”
查宝宝小声说：“万岁爷，奴婢从小在宫里长大，宝华殿的佛看过。”
福临说：“此处可与宝华殿不同。”
查宝宝一打眼，一排约一尺高的小佛像，细看，竟然都是双相的欢喜佛！
查宝宝忍不住呼吸一顿。就……看佛原来是看欢喜佛？福临后宫小主数十位，儿子女儿生了几个，居然来看欢喜佛？什么是他不懂不会的？
查宝宝突然明白为什么福临那天听庄太后让他来看佛要发脾气，庄太后是在用这个法子督他多宠幸后宫的小主，多诞育子孙。欢喜佛本就是为了广繁人口才演化出的宝相。
福临见查宝宝呼吸一顿，有种捉弄了她的趣味，等着看她脸红，结果她反而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以查宝宝的小眼睛，表现同情的情绪属实不易。
难得来一趟，还是细细看一回吧，这些稀罕物儿，在现代也不是很轻易能见到。
查宝宝瞪着那对小眯缝眼儿，对着佛像绕圈圈，真是，太精美了，艺术品。想到这些物质载体所承载的历史文化价值，她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查宝宝每次都在博物馆变身哭包，面对那些历史长河里留下的物质遗产一次次忍不住热泪盈眶。
开脸端庄，神态投入享受，身体姿势也惟妙惟肖，变化多样。查宝宝围着佛像团团转，妄想把每个角度每个细节都看清楚，这么好的观赏机会，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人体还能有这个姿势？欢喜佛为小学渣查宝宝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叹为观止！
福临对查宝宝看佛的表现同样认为：叹为观止！一个小宫女，看欢喜佛看得欢天喜地，还吸溜吸溜。
查宝宝往殿后一转，还有一尊更大的千手千眼欢喜佛，取坐姿，约有三尺高。
查宝宝看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尊大的欢喜佛更漂亮。
福临叫她：“查宝宝，走不走，汤玛法还等着朕。”
查宝宝趴在佛前头也不回，小声说：“万岁爷，看完这尊就走。”
查宝宝围着这尊几乎真人大小的双相欢喜佛团团转。一相正坐，另一相歪头，两相正如痴如醉亲|吻。查宝宝看着这尊欢喜佛，竟然怔怔落下泪来，大约灵|肉合一就是如此。
福临站在暗处，见灯火下的查宝宝脸上一闪，心中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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