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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镜里新霜空自悯 下


  晏平十二年腊月初十,皇太子宇文测护雒家车骑抵达琰都。

  次日贺绩蒙诏入宫。雒苏揣着手炉嗑了半晌松子,终于拍了拍手,磨墨写回帖。齐王府的,秦家的,还有……雒家的?

  雒苏诧异地把帖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显然没想到伯父家还会规规矩矩写请帖请她过去赴宴。腊月十三,正是她敬爱的父亲大人续弦的前两天。

  她决定先去薛蕊儿那叨扰一趟。不想半路又遇着“熟人”。

  枣红骏马昂首长嘶一声,调转方向小跑过来,马蹄飒沓伴着疏朗嗓音:“苏娘欲何往?”

  雒苏蹙眉,还是让折柳卷起车帘,答道:“劳柳公子挂心,妾往齐王府拜会贵人。”

  柳颀朗声笑道:“巧得很,我正要去齐王那蹭茶吃,就此一道吧。”

  雒苏心下生疑,这借口找得也太假了,谁不知道柳氏子弟久居东北幽州,哪有吃茶的爱好?他是怕人听不出自己另有所图吗?还三番两次当众叫她名字,究竟有何居心?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她冷声道:“如此甚好。”

  柳颀仿佛毫无察觉,一路絮絮叨叨说了好些闲话,令雒苏不得不怀疑,北地一代俊杰,有孟尝再世之称的柳七公子,其实是个话唠?

  出乎意料,久卧病在床的齐王妃竟露了面。

  见齐王妃戚青琐和柳颀相谈甚欢,雒苏一面感慨齐王妃果然也是将门之女,虽然身子娇弱,却醉心于骑术,一面感叹话唠也有话唠的好处,寻了个借口就要开溜,谁知齐王宇文洮竟坚持送她出来。贵为大宇亲王,竟放心将妻子和贤昆仲留在一处,雒苏不禁肃然起敬,但当瞟见宇文洮眼底难掩的失落,她只能默然无语。

  一路没话找话,终于走到薛蕊儿住的梨香院,雒苏心下松了口气,道:“妾看那几树冰心腊梅格外秀丽,可恨看不分明。请齐王先行一步,妾赏完花可要叨扰薛孺人了。”

  宇文洮定定看着她,唇角微扬:“不是什么值钱的,雒小娘子既喜欢,出来了不妨折两枝回去插瓶。”

  雒苏低头道:“妾读书虽少,也知草木有本心,不敢在此辣手摧花。”

  宇文洮挑眉道:“雒小娘子还是莫去观花了,这些腊梅虽不贵重,但若通通被看杀,到底有些可惜。”

  雒苏愣了下,轻轻一哂:“早闻齐王善雅谑,妾愧不敢当。”

  宇文洮敛了笑意道:“进屋去罢。”

  话音刚落,抱着手炉的薛蕊儿就从里面迎了出来:“原以为只七娘要来,不想郎君也一阵风似的跟来了,妾相迎不及,恕罪恕罪。”

  宇文洮摇头道:“瞧你说的什么话!雒小娘子是客,你主人家窝在屋里倒有理了?今天必得罚你。”

  看着二人打诨斗嘴,雒苏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方才对王妃求而不得的失意模样不似作伪,转头却可以对爱妾笑逐颜开,这名为男人的生物,恕她理解不能。

  宇文洮吃了杯热酪浆就起身去了,薛蕊儿送到门口,转身折了回来:“听说七娘在广陵偶遇柳七公子,倒真是缘分。”

  雒苏正是有问而来,闻言便直入主题:“说来正要请教孺人,那位柳公子竟比孟尝君更为仁爱豁达,待女子亦是宽厚亲切,不知是什么缘故。”

  薛蕊儿掩口笑道:“宽厚亲切?谁不知道柳七公子怪癖,对看得顺眼的人话是一箩筐也说不完,看不顺眼的——一个白眼就算便宜了。”

  想起“举觞白眼望青天”的旧典,雒苏也忍俊不禁,想想又觉得费解:“柳公子于女子闺名也甚是熟稔,这可是奇怪。”

  薛蕊儿美目流眄,意味深长道:“这就要问他本人了。”

  雒苏咳了声道:“妾在广陵还遇见了木兰夫人。”

  薛蕊儿挑眉:“兰百雉那老妖妇,想必很是嫉妒你的美貌吧。唉,太子殿下也真是心狠手辣,把她赶到广陵不说,还特地把你带到她面前耀威……”

  雒苏石化了。纵然猜到太子和木兰夫人互相不对付,也想不到事实竟如此森然可怖。当时木兰夫人看她的眼神,如一把蒙着纱的匕首,其实是恨之入骨吧。而太子……宇文测竟没事人似的入席宴饮退席投壶,是有多强大的自信心才能不动声色到这地步……果真应了贺绩的话,太子心思深沉,简直深不可测。

  薛蕊儿叹息一声:“你也不用担心,以太子的手段,大概在你发觉前什么都处理好了。”

  雒苏缓了缓心神道:“不知太子殿下和那兰百雉缘何结仇,柳七公子又怎么会在她席上……”

  薛蕊儿轻哼了声:“那妖妇有些手段,不提也罢。至于仇嘛……”她眨了眨眼睛:“太子只怕不愿让你知道。”

  雒苏心头一凛,福至心灵:“因为东宫旧人?”

  薛蕊儿满脸“不可说”,但笑不语。

  雒苏沉吟道:“不瞒孺人,太子殿下此次带回一个萧姓女子,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薛蕊儿有些诧异:“你担心她是妖妇的人?”

  雒苏诚实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她的面容……”

  薛蕊儿会意道:“我也听说了,和你有几分相似是吧?此事我也想不通关窍,不如你去问问摇光,她脑子比我好使。”

  不料她会把问题抛给摇光郡主,雒苏点了头,一通闲话扯开话题。

  说到琰都这个月时兴的珠宝首饰,薛蕊儿饶有兴趣讲起一则轶闻:“广陵那妖妇独爱金刚石,这些年不知搜刮了多少,打了金簪就镶在上头,没的晃人眼睛。听说最大的那颗足有鸽子卵那般大,她得手那一阵很是纵情享乐了一番。十来个面首齐聚一堂,偏里头有个新收进来的,没见过世面,见那妖妇睡在案上,灯照在鬓边,吓得变了脸色,道‘如何娘子头上点着个水精灯!’众人哄笑一阵就罢了,谁让妖妇爱他那水灵模样。”

  想起当晚木兰夫人头上那支大钗,原来上面竟是颗大钻,雒苏不禁愕然。惊愕过后默默计较,木兰夫人的事,亦须打听清楚。

  父亲大人最近十分繁忙,对她去雒谷家赴宴并没有多的指示,只说了“小心”二字。一大早天上就开始飘雪,到巳时三刻,庭院中已积起一层雪来。

  从永嘉坊到新昌坊,遇上这样的雨雪天气,路上要耗上半个时辰。雒苏刚拿出预备消遣用的九连环,就听见外面熟悉的马嘶和人声,不由揉了揉额头。

  柳颀笑得一脸坦荡:“清言新迁永嘉坊东进第二宅,苏娘有暇不妨来坐坐。”

  雒苏忍无可忍道:“柳公子身份尊贵,妾不敢无事叨扰,亦不敢令公子以名称之。”

  柳颀作诚恳求教状:“苏娘无字,却叫清言如何称呼?”

  雒苏暗地里咬牙:“雒氏行七,柳公子如不见外,唤妾七娘便是。”

  柳颀不以为然:“不瞒苏娘,我在幽州阑城就见过好几个七娘,琰都更不用说,这么混叫不好。”

  想到两个别号均是阿谀之辞,没脸拿出来让人叫,雒苏只能默默忍了:“悉听尊便。”想到其中一个还是眼前这人取的,她不由含恨带刺补了一句:“柳公子尚不惜羽毛,妾岂敢多言妄语?”

  柳颀依旧笑得灿烂:“好说好说。”

  一拳打在棉花上,雒苏胸中更闷,连拆九连环的心情都没有了。

  好在柳颀并没有一路紧跟,走了两里路就调转马头告别。雒苏掀开帘子见雪已住了,枣红的影子一阵风似的蹿出去,马蹄踏处雪泥飞溅。马上人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似的,回头毫不吝惜地奉送一个招牌笑容,晃眼更甚刚从云边露出半个脸的太阳。

  待进得这一个雒家,雒苏陡然感觉自家是块地广人稀的宝地——伯父雒谷家,实在是……热闹。

  默默梳理了一遍,她才把面前一堆人脸和身份对上号。站在最前面的是雒谷第五个续弦姜氏,左右两边向后排开分别是三兄雒英、五兄雒茂、六兄雒芝、九弟雒藻、被乳娘抱在怀里的十三弟雒苗,五姊雒菱、八妹雒芸、九妹雒菁、十一妹雒茜,以及三位堂嫂。

  一餐饭吃下来,直吵得她脑仁疼。从含蓄如“你六兄正闲在家无事”“你五姊不争气,耽搁了这么久”,到直白的“你三兄想换个差事,听说东宫的翊卫还不曾满”“阿郎这个下牧副监做得够久了,倘能换个詹事司直做做就好了”,让雒苏除了呵呵没有别的想法。还知道你们阿郎是正七品下的绿袍官啊,还想让他儿子爬到正八品上,乱套也不是这么乱的吧?看雒英年纪轻轻脸色就差成这样,活脱脱被酒色掏空的典型,就这样还指望保卫太子殿下?牵马不打个趔趄就不错了……还有太子詹事司直也是随便做着玩儿的?你们是想昭告天下,东宫被你们承包了吗?

  直到离开,雒苏一句多的话都没说,让伯母姜氏和三嫂戴氏的脸色相当不好。戴氏冲着她的背影小声啐道:“高枝还没站稳当,架子倒是摆得阔!”姜氏冷冷看了她一眼,心道八成是她那好父亲教的,一门心思往上爬,兄弟死活是从来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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