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椒聊 > 第28章 请君为我倾耳听 上

第28章 请君为我倾耳听 上


  雒苏短暂地怔了一下,提着裙子小步上前,朝蹲在墙角翻找东西的布衣老者行礼道:“七娘拜见外祖父……外祖父有客?”

  斑白的头发晃了晃,贺绩转头道:“你先坐一会。阮小娘子过来,你说这是个九岁男童?”

  幽光一闪而过,一枚纤细的白骨赫然立在贺绩手中。从未亲眼见过人骨的雒苏头皮一麻,静静退到一旁。

  金发碧眼的少女点头:“正是,这根尺骨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难得完好无损。”

  贺绩上上下下摸了个遍,不忍释手:“倘再小些就好了,不过九岁已经难得了。”

  少女微笑不语。

  “你是贺老先生的外孙女?怎么也戴这闷气东西?”

  雒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身边的外族少年是在和自己说话。这久违的搭讪方式……她微笑道:“眼下还能挡挡风,夏天才闷呢。”

  淡金色短发、湛蓝眼眸的少年定睛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个有趣的。你们大宇人多半不爱和我们说话。”

  雒苏随口道:“你们国人想必也不喜欢大宇人吧。”

  少年望着窗外,嘴角扬起一丝暖意:“我娘亲喜欢。”

  雒苏看着不远处神采飞扬的少女,向少年道:“令妹才貌双全,可以想见令堂风姿。”

  少年笑了笑道:“虽然心里颇以为然,嘴上还是道一句过奖。”

  雒苏也忍不住一笑。

  那边沉默良久的贺绩蓦地出声道:“我收了。”

  少女双眸一亮,恭恭敬敬上前行了个大礼:“弟子拜见老师!”

  雒苏看着面前和她年纪相仿的金发少女,尊称实在叫不出口。

  少女眨了眨绿如春水的眼睛,笑道:“我叫阮琴,你叫我阿琴便好。”

  雒苏陡然感到一阵松快,摘下帷帽道:“我叫雒苏,行七。”

  阮琴轻啊了声:“雒七娘……难道你就是天女维摩?”

  雒苏茫然道:“什么?”

  “阿阮,把这些看了,七娘,你跟我来。”

  贺绩一声令下,阮琴吐了吐舌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书。

  雒苏重新戴上帷帽,跟着贺绩离开堂屋。

  忐忑的情绪在路上消磨淡去,直到贺绩出声道:“晏平九年春,苏娘溺死在莲花池。”

  雒苏头皮一紧,等着后文。

  “生死人肉白骨,那是做梦。我和青林亲手确认,苏娘药石罔效。”

  雒苏嗓音发涩:“那……我是如何醒转的?”

  “巫师招魂。”

  见到贺绩冷笑的神情,雒苏心中越发没底,只好保持缄默。

  贺绩跨过门槛,静道:“鬼神之说你信不信?”

  光线陡然暗下来,雒苏眯着眼睛才能看清屋内布局,半旧的几案,半旧的茵席,半旧的瓶瓶罐罐……当得起清简二字。她迟疑了会道:“……从前不信。”

  “我问你如今信不信。”

  雒苏轻吸了口气:“敬鬼神而远之。”

  贺绩目光暗转,转了几个来回,终于道:“从前我教过你一些东西,既然忘了,现在再学一遍。”

  一块大石头落地,心有些钝痛。她低头道:“雒苏定尽心尽力。”

  眼见贺绩转过身去,雒苏突然想起此行目的,忙道:“外祖父擅治妇孺病症,如今有个十三岁的女孩,先天不足,罹于结代脉,并有喘症……”

  贺绩仔细地整理瓶瓶罐罐,头也不抬地打断道:“皇家的事,我不沾染。”

  雒苏鼓起勇气道:“儿闻之,人之既生,便须受世间诸苦。能除一切苦云云,儿不敢尽信,然医者父母心,能为病患除病痛苦,定非虚妄。公主生而为公主,非从其愿,而令受其害,未免不公。倘无药医、不可医、医者不肯医,人轻如芥,理应无言,然儿细思之不胜惶恐。若有此一日,儿命悬一线而举目无亲,或冷眼,或袖手,则怨望绝难消弭。”

  放下药罐,贺绩冷笑道:“怨便由他怨,干我何事?”

  雒苏顿时一噎,心有不甘,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贺绩上前一步道:“一样给人看诊,有时劳而有获,有时劳而无功,有时还要搭上一条命。我贺绩不稀罕什么爵禄富贵,不过想惜条老命。”

  雒苏哑然,如骨鲠在喉。一切都是她愚蠢,自以为是,自取其辱。她以为永宁公主是无辜的,可是巨大的人际关系网让一切都不再单纯。贺绩说得没错,皇帝、后妃、皇子公主间的复杂关系是她所不能了解的,于是刻意忽略。可是贺绩会怎么想?她快活地做好人,快活地把外祖父推到风口浪尖,快活地躲起来,即使明枪暗箭伤到了人,她向尚书父亲或者太子未婚夫装个可怜撒个娇就能毫发无损地继续做好人……

  脸上仿佛挨了一耳光,如火燎一般。雒苏静静站了片刻,通红的脸色渐转苍白,她轻声告退,快步离开。

  吃完午饭,雒苏换了身衣裳,走到树下温习曲子。

  堪堪吹完一首,就听到击掌声隔墙传来:“好箫!”

  雒苏愣了下,不由郁闷,难道这么快她就退步了?

  清朗的嗓音略有迟疑:“曲亦是妙曲,只是……”

  雒苏忙追问:“哪里不好?”

  那边默了片刻,方道:“杂念丛生。”

  雒苏怔了怔,叹道:“阮郎君好耳力。”

  院子里的老银杏树将枝桠探出粉墙,金蝴蝶般的叶子落得墙里墙外都是。

  “我不姓阮,”墙外的金发少年伸手捉住一只金蝴蝶,拈住叶柄轻轻旋转,“叫我沧流吧。”

  诧异过后雒苏表示理解,人在江湖混,哪能没几个艺名呢?何况还是容貌出众的兄妹二人组。

  “人生在世,烦恼不止。要说摒除杂念……何其难也!”

  沧流背靠着墙,随意道:“阿雒有何烦恼?”

  “自以为是,自食苦果罢了。你不说,我不问,是默契;我不问,你不说,是疏离。两者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可惜人心往往相隔甚远,我却总是不问而行。”这些烦恼她不想说给落梅,不能说给雒芷和表兄,更不能说给太子,可是闷在心里实在难受,所幸有一个陌生人愿意听她倾诉。

  沧流静静咀嚼那两句话,感慨道:“阿雒悟得这个道理,已经比我们强了许多倍。”

  雒苏自嘲一笑:“嘴上说说,哪里就悟得了?倒是沧流和阿琴,在异国跋涉,不知比我要难多少倍,我这又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沧流摇头道:“各人有各命罢了,说不上难不难的。要我和阿琴总在一处拘着,倒是会浑身难受!”

  雒苏忍不住笑道:“不怕沧流笑话,我常在家梦游列国,还在画上见过你们冰洲人呢!”

  “梦游?”沧流愣了下,哈哈大笑,“可见我和阿琴真是好运气。”说着顿了顿道,“阿雒怎么知道我们是从冰洲来的?”

  “书上说远火国人皆貌美,高鼻深目,金发雪肤。至于冰洲嘛,是……”雒苏神秘一笑,轻松落下三个字,“我猜的。”

  没等到沧流的反应,却有个熟悉的嗓音不请自来:“咦,这不是贺老先生入室弟子的兄长吗?敢问怎么称呼?”

  雒苏贴着墙,抬高嗓音向外面喊了一句:“这位崔世子十分能言善道,沧流你要有事千万别耽搁了,尽管忙去吧!”

  崔忻脸上一僵,想到什么眼中精光一闪,忍笑拍了拍旁边宇文测的肩,叹息道:“我是没什么事,你有事吗?哎,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咱们都不能和沧流兄比啊,走,温壶酒去,浇浇愁!”

  雒苏石化在墙边,定格在右手扣墙的动作,有如挠墙状。

  雒苏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境况。见到贺绩就想刨地洞,见到宇文测就赶紧绕道走,见了沧流也要匆忙避开……

  对贺绩她自知理亏,无能为力,但后两种情况令她很不甘心。虽说恶向胆边生她是不敢的,但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每天畏畏缩缩不敢出门?于是,她决定主动出击,击破太子殿下的气场,为自己找回公道。

  为了给自己鼓劲,这晚她灌了自己半钟黄澄澄的黄酒,提着灯笼拐进了太子殿下和崔世子的院子。

  嘴里甜丝丝的,胃却撑得慌,她慢慢走在石子路上,听着秋虫唧唧,时不时仰头欣赏一下上弦月的残缺美。冷风徐来,夹杂着几丝暖香和似泣非泣的……抽气声?雒苏登时一凛,待要侧耳去听,一低头一转头,咚的一声撞上了门板。她不禁狠狠抽了口凉气。

  灯笼掉了她也顾不上去捡,只顾颤着牙去揉脑门上的肿包。真是出师不利……算了,太子殿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禁欲了那么久,现在八成在和哪个小娘子欢洽呢,要是她冒冒失失闯进去不知有什么后果……还是改天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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