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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白鸽殷勤为探看 下


  “阿姊?阿姊,你听我说呀!”

  被雒芷晃得头晕,她回神道:“说吧,我听着呢。”

  “接下来……”雒芷却沉住气卖了个关子,“阿姊你猜!”

  雒苏笑了笑:“自然是我们雒十二娘风光无限地登场了。”

  雒芷转了转眼睛,得意道:“阿姊猜错了!是贺表兄来了!”

  雒苏不掩惊讶:“贺表兄?他说了什么?”

  雒芷摇头晃脑道:“阿姊若把姊夫的秘密告诉我,我就告诉阿姊。”

  雒苏皱眉:“再胡说我就恼了,太子殿下的事更不是你我好打听的。”

  “阿芷那天明明听见什么东宫什么秘闻……”雒芷撅着嘴道,“阿芷也要听。”

  雒苏冷下脸道:“落梅,拿戒尺来。”

  雒芷睁大眼睛:“阿姊!”

  最后是碰巧过来的白氏打的圆场,但雒芷明显蔫了下去,含着两包泪早早回屋去了。

  白氏叹了口气道:“十二娘还小,性子是天真活泼了些,慢慢教也来得及。”

  雒苏缓了脸色道:“妗娘说得是。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去广陵,拜见过外祖父,儿倒想见见白夜城的模样。”

  白氏笑道:“七娘小时候常和商陆在洳水边玩耍,只怕不记得了。正月的胶口饧,三月的梅花糕,五月的粉团,六月的莲蓬,十月的橘子柚子……都是七娘爱的。”

  雒苏不禁汗颜,原来她这个吃货是本色出演,难怪从来没人疑心。接着闲话了一番,雒苏对有白夜城之称的扬州首府倒是越来越向往了。

  一只白鸽落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眨着乌溜溜的眼珠。

  干瞪了半天眼,雒苏终于想起某张被她夹在书里的留字,忙小心翼翼放鸽子进来,将不起眼的细竹筒取下来,抽出字条: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岐黄东皋

  雒苏一头雾水,盯了最后四个字半晌,蓦地想起什么,拿起纸转身出门,差点撞上门口的人。

  “贺表兄?”雒苏如见救星,忙问道,“表兄可知,外祖父爱做什么文字游戏,比如……嵌药名的诗词?”

  贺商陆愣了下道:“我虽有耳闻,并未亲眼见过,母亲恐怕知道。”

  雒苏捏着字条点头。

  白氏看到这几行字也疑惑了半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指着《江城子》最后一句道:“若说暗嵌药名,这个嵌的可是岗松?”

  雒苏恍然大悟,就听贺商陆指着上阕末句道:“这个想是白头翁。”

  雒苏点头,欣喜道:“如此,‘惟有泪千行’便是泽泻!”指尖移到第一句上,眉头微蹙:“这是……独活?”

  白氏连连点头:“我看没错。”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基本每一句都有了着落,只有几句尚有争议。雒苏犹疑道:“‘不思量’这句,当真是黑丑?”

  白氏笃定道:“以阿翁的性子,多半是。”

  雒苏点头,目光逡巡在“肠断”两字上,拿不准指的究竟是血竭还是没药,要不都写上去?

  白氏看看沉思的雒苏,又看看一旁的贺商陆,好奇道:“七娘如何知道这是外祖父手笔?”

  雒苏笑了下:“碰巧想起一位号“东皋”的诗人,字无功,名讳和外祖父相重,更兼有“岐黄”提示,就想到了。”说着却似想起了什么,眼睛越来越亮,忙向二人道了谢,轻掩上门小步回房。

  伴着手杖的笃笃声,木槿花似的裙摆浅旋着消失在视野,贺商陆收回视线,走到案边检点药材。

  雒苏回房慢慢磨了会墨,构思好后提笔一挥而就。待墨迹干透,她依样将字条卷起放进竹筒,轻拍了拍鸽背。白鸽似乎颇通人性,歪头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展翅飞去。

  雒苏倚在窗边榻上,心中小有得意。太子殿下虽未嘱咐,但既用了暗语,想必是保密的意思。那么以深闺怨妇的口吻给夫君写一首诗,配上她一望可知的女性字迹,迷惑力应该是可以的。

  接下来的日子,她盼星星盼月亮,在屋里盼,在车上盼,终于盼来了可爱的信鸽,然而——

  这是什么?雒苏倒空了竹筒,只有一块皮革包裹的十一颗柏子。

  数目是指读出的药名,但柏子有什么含义?雒苏揣摩了半天,仍毫无头绪,遂将柏子们揣进衣兜,预备夜晚在睡梦中再努力想一想。

  一夜无梦睡到天亮,翻检衣兜时只觉一股淡淡的清香,仔细闻时却又捕捉不到。“着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难道这就是太子殿下送她的箴言?她若有所思地摩挲衣襟,心想不如成婚后把“椒房”改造成“柏室”,不知可不可行。

  千里之外的扬州广陵松县。

  宇文测在树下挑拣松子,包了满满一包。柏子除了把玩只能制香入药,松子还能闲时吃着玩,应该更合她口味。心想江陵的车骑过几天就到了,他取出一页薄纸,犹带有襟内余温:

  郎君一去三千里,令妾独活空闺里。

  疑妾面貌伤黑丑,两行清泪如铅水。

  拭泪又闻子规啼,忍共鲤鱼话当归!

  世事纷纭兼繁缕,不如比翼连双飞。

  抬头怜取梁上燕,低头复叹白头翁。

  沉吟谱就回乡曲,明镜欲揽来清风。

  眉淡仍须张敞画,螺子青黛向时同。

  同心已结愁难解,兰泽写忧岂肯舒?

  人间唯有相思病,心枯血竭没药除。

  若许归来从天祷,岗松长青系君裾。

  当时他一眼扫去,共二十句诗,正好和《江城子》句数相对,便知这是她给出的答案。然而找齐藏在诗间的十一个药名,解开贺绩留下的词谜后,他又将这首诗反复读了几遍,尤其是首句和末句,怎么看都令人心生愉悦。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崔忻将手搭向他肩膀:“啧啧,看不出你倒不赖,把人家小娘子哄得服服帖帖嘛……”

  宇文测不动声色地将纸收起来,身子稍稍一侧。

  崔忻搭了个空,撇嘴道:“等雒小娘子到了,我可要同她提个醒,你这人不但无趣,而且心眼针尖一般小,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天下男子千千万,你算什么良人!”

  “不劳费心。‘良人’你且放心去做,听说孟蓝大公主很中意你。”

  望着宇文测施然远去的背影,崔忻几乎将牙咬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他是“逃婚”出来的呢……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尽管没有烟花三月,没有天堑变通途的大桥,长江依旧是长江,在一段不曾记载于历史的时空里静静流淌。

  北方肃杀的寒意在这里变得温润,空气仿佛都柔软起来。雒苏眨了眨眼睛,暌违多年的南方冬天,终于重逢了。

  “气韵生动!”崔忻击节赞毕,虚心求教道,“敢问雒小娘子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雒苏缓缓放下箫,犹豫了下还是如实相告:“紫竹调。”顿了顿道:“不知世子特意出城,可有要事指示。”

  “无事就不能出城了?专为小娘子接风可好?妙也——紫竹调,虽无紫竹的贵气,倒是新鲜得有趣!”一身脱俗的青莲色将崔忻衬得谪仙一般,只是一双眼睛笑盈盈,让谪仙品质略打折扣。

  眼前纱帷摇曳,雒苏放下车帘:“正是,有劳世子引导车骑。”

  一向颇受上天眷顾的崔世子很受打击,一种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感觉油然而生是怎么回事?不不,这一定是老天对他的考验,他怎么可能被老天轻易抛弃?哼,一定是宇文测那小子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可怜的雒小娘子哟……

  可怜的雒小娘子正在柏子香中温习史上最全攻略之如何讨好外祖父。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并没能立刻见到外祖父。

  走在小树林里,落脚皆是松软的落叶和松针。

  “那首诗殿下想必已烧掉了吧?说来是妾鲁莽,并非有意冒犯殿下。”

  宇文测语气清淡:“烧了未免可惜。”

  雒苏心头一跳,积极补救道:“不劳殿下动手,殿下把它还我便是,这种东西早该烧了才好。”

  宇文测停下脚步,看向她的目光有些锐利:“你嫌恶?”

  雒苏心想毁了您的清誉我可担待不起,忙诚恳敷衍道:“是妾一时糊涂,不该写那种不入流的东西,污了殿下视听,妾知错了……”

  不等她说完,宇文测已提步走出树林,将一句“已经烧了”留在原地。

  雒苏呆了片刻,不由怒从心头起。这是耍她呢?看她战战兢兢做小伏低很有乐趣?这是什么毛病?想了一遭,烧得发烫的心渐渐凉透。她在怪谁?有病的是她自己吧!早就知道皇宫是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宫里的人也三头六臂超凡脱俗,她怎么会存了旁的心思?永宁公主也罢了,太子殿下是什么人?纵有一段政治婚姻,等哪天他们用不上雒桑了,到时她大概也就可以被打入冷宫了……她竟然没有认清现实?她竟然还没认清现实!

  “七娘,祖父叫你。”

  雒苏陡然回神,见贺商陆在十步远外看着她,神色……似乎有些担忧?她理了理思绪,微微一笑:“有劳表兄,我这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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