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局面反转

　　

　　我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眼见之处尽是冰冷的黑暗，脚下的土壤柔软而富有弹性。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去看，才发现那都是人类的肉体。

　　赤裸着，交叠着，无声地沉眠在永恒的黑夜里。

　　我踏过他们，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被人抽走，就像这片荒芜的黑暗，让人窒息。

　　没有人说话，我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支撑着自己机械地前行，一步一步，虽然我并不知道向前走是为了什么，或许是想要找到出口，离开这个地方。

　　蓦地，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微光颤抖着照射进来。

　　它与这个地方那样的格格不入。

　　就在我的正前方。

　　我抬起头。

　　尤希娅看着凯恩，后退两步。

　　“我对你而言……只是任务吗？”

　　她很想大声质问他，可是怕自己一用力，就会控制不住眼泪。

　　少年沉默，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

　　只是任务吗？

　　凯恩本能地不想去承认，虽然这是事实……可是在他的心里，已经逐渐地不把与她相关的一切都归于“任务”这个范畴了。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所以他只好沉默，沉默着压下心头的乱麻。

　　卡娜看了看尤希娅，回头对凯恩大喊：

　　“我不管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如果是为了抓住圣女……那么来吧！”她上前一步拦在圣女身前，“让我先和你打一场好了！”

　　惨叫声在昏暗的天色下响起，又一个艾伦尼士兵倒了下去。

　　鑫迪双剑交叉架住对方劈下来的骑士长剑，随后剑身一斜，滑开的同时身体向旁偏去躲过攻击。

　　丁达罗斯的剑势未停，直直向下劈去，却在半空中拐了个弯儿，长剑一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精灵。

　　这一剑又被对方灵活的避开。他有些着急，手中剑也加了力气。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其他士兵的呼喊声：

　　“队伍！我们的队伍来啦！”

　　闻言丁达罗斯更是卯足了劲疯狂攻击，脸上终于隐隐现出笑意。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几人齐齐回头。

　　凯恩伸手到腰间握住长剑。

　　“怎么这么多……”卡娜的目光不动，脸色难看起来。

　　圣女面对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帝国骑士却反而淡定了。

　　“卡娜……”

　　“你说……这次，我们是不是失败了……”

　　她与女孩一同看着对面凶神恶煞的帝国骑士，明知道那些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也清楚知道一旦被抓回去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尤希娅整个途中都在为这事担忧不已，如今真的事到临头她却出奇地冷静下来。

　　少女开口，声音很轻很轻：

　　“对不起啊，拖累你们了。”

　　还有……也拖累了他吧……

　　有余下的十名追击队员的加入，战况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不包括丁达罗斯在内的三名骑士合力围攻下，坚持数分钟之久的鑫迪最后终于被一剑划破没有盔甲起到防护作用的手臂位置，鲜血顷刻而出。

　　丁达罗斯冷笑着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卡娜在对上三名骑士后也终于不能力敌，在用魔法钉枪先后射中两人的胸口后被随后的骑士联手擒住，女孩的魔法钉枪掉落在地。

　　凯恩一剑划过骑士的脖颈，带出一长串飞扬的血花。

　　另外一名骑士极度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不久前刚刚入团的同伴的作为，刚刚举盾去挡就被少年之后的一剑插入小腹。

　　长剑毫不留情地拔出来，骑士维持着震惊的神情扑通一声倒下去。

　　少年收回剑，一边严阵以待一边把旁边的尤希娅拉到自己身后。

　　“凯恩……你……”

　　少女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事情的转变来的太突然，她甚至来不及消化还未散去的悲伤就看见刚才还默认一切的凯恩举剑连杀两人。

　　他这是……

　　尤希娅说不清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悲喜莫名地望向少年。

　　“既然是来杀我的……又为什么要救我……”

　　凯恩飞快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已经有另外的骑士慢慢把这里围了起来，卡娜已经被骑士制住，鑫迪亦然，他的两把精灵长剑也被人夺下，扔到了远远的另一边。丁达罗斯扔下几句话后便不再理他，站起身来看到空地上凯恩和圣女双双站立的身影时一愣。

　　天色越来越暗。

　　“……你和她认识？”丁达罗斯面色古怪地朝前走了两步，出声询问。

　　凯恩看了他一眼。

　　被少年这不咸不淡的一眼看得火气莫名，丁达罗斯勾勾嘴角，“怪不得之前你不愿意动手抓住她……现在怎么样，是要英雄救美吗？”

　　“别忘了你的身份！”他突然换了一副口吻，恶狠狠地高声威胁。

　　“你身上的是帝国派发的骑士铠甲，你手上握着的是帝国骑士团专用长剑——注意看看剑柄上的紫蔷薇吧，蠢货！”丁达罗斯大声呵斥，尖利的声音四下回荡，“想想你接受的是什么任务，我不管你和光之圣女是什么关系，但现在，作为一名帝国骑士，你的唯一职责是抓住并杀死她！”

　　尤希娅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仿佛被丁达罗斯的话触到痛处，她的视线慢慢移到身前的凯恩上，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高瘦挺拔的身躯即使在追击队长说出那番话后依然一动不动。

　　“凯恩……”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眼眶有些发红，“我……”

　　四面都是帝国的骑士，鑫迪和卡娜也被他们抓了起来。尤希娅和凯恩两个人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只能依靠自己。

　　可是……真的能逃过去吗？

　　少女的话还未说完，凯恩便突然开口，嗓音清冷，不是回答她。

　　“我从不为帝国做事，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说着，他的手向后伸去，准确无误地一把握住她的手。

　　尤希娅惊诧，却因为站在身后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凯恩的手心温热，那股细微的暖意沿着她被他抓住的手指，一直向上游走，慢慢悠悠流到心脏的位置。

　　夜幕缓缓降临下来。

　　丁达罗斯听到少年的回答，又看见对面的动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荒唐！现在周围全是帝国的骑士，如果你执意要护着那个叛逃者，那么你的下场也会和她一样！”

　　说到这里，丁达罗斯冷笑，“难不成你随便动动手指就会有艾伦尼的后援士兵赶过来，扭转战局？骑士故事看多了吧！”

　　此言惹来周围几个骑士的低笑。

　　凯恩不说话，圣女却能感受到他握着她的手在微微用力。

　　实际上，少年此刻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方包括丁达罗斯在内十六人，而自己这边连五个人都不到，数量上的悬殊没有任何可能弥补。他也很清楚，只要自己现在立刻改变态度表明立场向丁达罗斯示好，纵使是丁达罗斯也无权处理帝国的骑士。最多不过回国之后被逐出骑士团——这对他而言简直不算是处罚。

　　可是，那样就意味着……他要亲眼看着她死在这里。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他终于明白战斗刚一开始的时候自己为什么躲在树后不肯出来了。

　　他害怕了。

　　他害怕出来之后看到她的目光。

　　失望的，悲伤的，痛苦的。

　　他，凯恩，贝勒塞黑暗教团高级暗杀者，凯恩。

　　在执行任务六年之后的这个傍晚，第一次可笑地害怕起来。

　　然而，在终于下定决心后，什么情绪都不重要了。

　　既然他无法让自己看着她死去，那么，就与她站在一起吧。

　　反正，从卓拉德大人口中听到结果那一刻开始，心里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不是吗。

　　“我再给你十秒钟时间……你可要仔细考虑清楚。”丁达罗斯眼神阴鸷。

　　已经有按捺不住的骑士提着长剑走近尤希娅。

　　凯恩用实际行动给了丁达罗斯答案。

　　少年扬起长剑，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刺穿骑士的脖颈。

　　鲜血喷溅而出，凯恩侧身避开，抽出剑身在尸体倒地后轻轻甩了甩。

　　丁达罗斯目眦欲裂：

　　“你……居然还敢……”

　　他发泄似的一挥手，“全部给我上！当场击杀光之圣女！那个骑士给我活捉！”

　　追击队长几乎是用吼的。

　　贝勒塞，黑暗教团。

　　费罗塞普妮坐在桌前，双臂抱胸慵懒开口：

　　“终于想清楚了？”

　　“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马雷斯坐在她对面，很认真地回答。

　　女人闻言看了他半晌，突然没什么好意地笑了起来。

　　“教团准许你进入……是看在你曾经的身份上。马雷斯，不要太高估自己，来和教团提要求。”

　　“不是要求。”男子一反常态地没有和费罗塞普妮拌嘴，而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我先问你，帝国要和艾伦尼开战了？你确定？”

　　“……当然。”女人看了他一眼。

　　马雷斯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听教团的人说，凯恩加入骑士团了，那么一旦开战，他很有可能随贝勒塞的士兵去前线吧？”

　　不是有可能，而几乎是必然的。在《帝国律法》中相关条例有明确规定，帝国骑士在战争时期必须作为帝国主力出战。

　　马雷斯也是知道这点，才专程来黑暗教团找费罗塞普妮。

　　“这个……是没错。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黑发男子站起来，直视对方。

　　“我在艾伦尼境内发现了……”

　　他轻轻吐出几个字。

　　距离罗尼恩村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上，弥漫着浓厚的鲜血气息。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可是掩盖不住空气中令人作呕的味道，由死亡与绝望混杂而成。

　　完成任务志得意满的丁达罗斯带着骑士们大踏步离开了，地面上拖出一条很长很长的血迹，还没有完全渗透进土壤，终端消失在帝国骑士离开的方向。

　　少女的身躯静静伏在地上，旁边有一把掉落的长剑，剑身沾满鲜血。

　　棕色长发凌乱地铺散开来，鲜血使它们粘粘地缠织在一起，了无生机。

　　少女的一只手搁在距离那把长剑不远处的地方，两者相距不过几厘米。

　　远处，村庄星星点点的灯火，照亮那一小片静谧的夜空。

　　树影婆娑，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好像低低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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