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那是2009年的秋。
九月的清晨,室外温度有些许凉,可在车内却是恰好的暖意。
林雨晨窝在白色皮毛坐垫上,脑袋拄着窗边,鼻尖萦绕着橘子味的熏香,闭眼假寐。
“我说你一个小姑娘,昨天一整天没上课,到底跑去哪了?跟爸爸说实话!”
林雨晨慢慢掀起眼皮,睨了下边上的男人,皱眉说:“我说你和陈思兰,到底什么时候好上的,跟你女儿说实话。”
这声八卦顺进了前排司机耳朵里,他警觉地眼皮一跳,瞬间又抿抿唇,很有职业素养的没有扭头专注着路况。
有外人在,林雨晨的父亲林航荣还是有点丢面子,他离开椅背,偏头蹙眉训斥:“不许这么喊你陈阿姨,怎么这么没礼貌!”
陈思兰,林雨晨妈妈的大学同学、故交好友,在她母亲去世一年还未到,就迫不及待地想上位。
她对她的礼貌已经耗尽了。
林航荣还是和昨晚一样,在替相好的说话:“你陈姨以前对你多好,哪次过年没给你买新衣服?寒暑假还送你玩具……”
林雨晨重新合上眼睛,伸出左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别吵,我再眯一会,昨晚做作业睡太晚了。”
一提到学习,林航荣瘪了瘪嘴巴,把话咽回去,到底没再吭声。
林雨晨这一年读高三,眼看要高考了。
就读的致和中学是由扬市有名的私立高中,她的成绩不好不坏,排在中游。
可就在她这么紧要的关头,林航荣却一点都等不得吗?
“晨晨,醒醒,到学校了。”
林航荣推了推林雨晨的胳膊,把身侧的书包拿起来:“今天下午放学别乱跑,爸爸和陈阿姨说好了,晚上带你去吃个饭。”
“……”林雨晨打开车门,钻出车拎过自己的书包,弯腰对车里的人说:“晚饭你们好好吃,别来找我。”
说罢,就把车门“咣”地砸上,背上双肩包,闷头朝校门跑去。
想起昨天女儿一整天没去学校,林航荣怕她又逃课,跟着下了车盯着女儿进校门。
这会跑不掉,到下午前她也一定要溜掉。
林雨晨愤愤地想。
不情愿地进了校门,她的右肩被人轻快拍了下。
“林雨晨!你病好啦?”
“啊……”林雨晨沉吟一下,而后点点头:“啊!”
昨天,开学第一天,她就逃课了。
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完完整整缺了一天课。
闺蜜蒋思思电话打来问候的时候,她正在网吧排位。
不太想细说家里的事,就扯了个谎说自己病了。
“你这恢复能力可真快!赶巧了吗可不是,今儿物理老师说要随堂考呢!”
“什么,刚开学就随堂考?”
“他说每天随堂考3道题,根据正确率留作业。考得不好作业就多。”
“……我昨天一点没听啊!”
蒋思思:“没事,让你那新同桌教你。”
闺蜜三两句地跟她透露,班里来了个新同学,成了她同桌。
还说她新同桌本来是省里最好的中学的前几名。
林雨晨觉得这个学霸脑子不大好使,高三这么紧要的关头转学不说,还转到他们平平无奇的致和中学。
两人一块儿迈进教室,已经来了不少人。
“我位置在哪?”林雨晨微偏头问闺蜜蒋思思。
蒋思思伸出右手指了指第五排一个位:“那儿,靠窗,看见没!”
她轻轻撞了下林雨晨的胳膊:“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新同桌真的真的超级帅好吗。
“哦,”林雨晨没太大反应。
蒋思思一向标准不太高。
蒋思思絮絮叨叨说:“帅是真的帅,冷也是真的冷。汪茵跟他聊了半天,他就会答个‘嗯’。”
林雨晨被蒋思思推到了新座位边。
蒋思思敲敲桌子:“这儿,你的新位置,你昨天没来,老班按我身高排的。”
林雨晨把书包放到桌面上,一边掏课本一边说:“我觉得过了一个暑假,我长高了一厘米。她这样背着我调位置,不太科学。”
“这么巧!我也高了一厘米!”
“真的!”
“我靠!老班来了!”蒋思思忽地抱着书包就溜了。
林雨晨扫了眼踏进来的老师,把书包丢进抽屉,摊开课本开始发呆。
从昨天她爸告诉她和陈思兰好上以后,她的脑子一直乱哄哄的。
烦死了。
唉声叹气里,传来身边书包轻撞书桌的声音,林雨晨这才撩起眼皮。
是新同桌到了。
还是有点好奇,她不经意地朝右转了点点头。
身边的少年长长睫毛低垂,眼下一小颗淡淡泪痣。
他身量很高,连松垮肥大的校服也能衬得起来。
星眉朗目,可唇角不带一点温度,很是清冷疏离。
浑身透着清隽高冷。
“!”
林雨晨看着熟悉的泪痣,睁大了眼睛。
新同桌是她的旧相识。
脑海里的记忆一点点重现。
13岁那年,因为陈思兰的提议,她爸妈把她丢到偏远小镇“改造”,住在陈思兰表姐家。
那地方叫枫塘,托当地没有被开发过的福,景致不错,连条像样的马路都没有。
她还记得那会那会她刚进镇子,一下车旁边大爷的自行车轮子就给她溅了一身泥。
没错,镇上都是土路,一下过雨更是泥泞不堪。
在那样贫瘠的地方,她认识了一个清隽的男孩子。
陪她踏遍漫山遍野的绿色,还有炯炯流淌的小溪。
夏日炎炎,落后的小镇连个西瓜都买不到,她只是和少年抱怨过几句。
午后,她热得像打蔫的茄子。
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在心里暗骂陈思兰。
就在这个时候,男孩像个魔法师一般掏出一个小小的西瓜。
真不知道,是从哪里给她弄来的。
西瓜真的不大,可摸起来冰冰凉凉,像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
林雨晨记得,他家没有冰箱,她摸着西瓜皮诧异地睁大眼睛。
“井里泡过2小时,趁着还凉,我们打开它。”
男孩用菜刀熟稔的一刀劈下,西瓜应声分成两半。
瓜瓤一块红、一块白,并不太熟,是林雨晨见过的最丑的西瓜。
男孩皱皱眉,拿了把勺子,小心翼翼把西瓜最中心的部分掏出来,盛入一个大碗里。
两块半球型,是这一整个西瓜最好的部分。
他一块没给自己留,捧着碗,全数给了林雨晨。
那块儿落后小城里、西瓜最中心的部分,成了她吃过的最甜水果。
一个多月后,林雨晨终于熬过了“改造期”,林航荣开着车来接她。
她走的那天,兴高采烈像个得胜将军。
“你别难受啊,我肯定还会回来看你的。”她对从早上就站在家门口的那个男孩子说。
可父母再也没有准许她回去。
那个男孩子家没有电话、没有手机,她只好写信,却再无回音。
再后来,她也就不写了。
枫塘镇像个温柔又破败的梦,偶尔会被她想起。
此时的林雨晨向前趴在桌子上,努力朝后看,想要看到他的全脸。
然后,唇角弧度弯起。
她刚要张口,那少年也抬眸,目光向她的方向瞟了一眼。
她朝他笑了笑。
然后看到那个人迅速地把目光收回去。
“……”
这样的反应,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认错了人。
他长得有七分像枫塘的那个少年,尤其是眉毛和眼睛。
枫塘镇地势较高,离太阳近,那里的人几乎都是古铜色的皮肤。
虽然那会并不算白皙,可他的眼睛十分纯粹清澈。
她曾经想,如果他长大,眉目应该就是这个模样,干干净净。
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出色些,挺直的脊背很有力量感。
给人的感觉,是冬日的翠柏。
可眼前人收回眼神这个微小动作,又让林雨晨有些不确定。
她向来觉得自己长得极有辨识度,就算在人堆里也是极其出挑的。
当初在枫塘镇,没有一个女孩子的衣服比她漂亮,没有一个姑娘的皮肤比她细腻。
那会少年天天和她混在一起。
现在这个呆子,竟不记得她了?
她本来有好多话想问。
问他怎么忽然转学,来这么远的地方。
问他怎么降了一级。
问他是不是在这边安家了。
问他枫塘镇那边的朋友,现在都怎么样了。
问他为什么从不回信。
可现在,林雨晨生出一股火。
她也收回目光,拄着胳膊直起腰杆,使劲用右手压了压课本的中缝,开始大声诵读:“unit1,greatscientists……”
却忍不住,孩子气地,又悄悄用眼角探向右侧。
她不觉得每个人刚巧在那个位置有个小小泪痣。
她觉得她没有认错人。
只是这人不记得她了。
那少年把桌上的书包拎起来,朝后撤了半步,想放进抽屉里。
可好像抽屉被什么东西堵住,未能实现。
他微蹙眉,左手伸进抽屉摸了把。
一个粉色礼品盒和一个白色信封被丢在桌上。
这是开学的第二天,他就收到了“礼物。”
牛逼。
林雨晨彻底收回目光。
“unit1,greatscientists”
“嗡——”右口袋的手机一阵振动。
林雨晨小心翼翼朝左右瞥了眼。
班里四十个人已经来全了,一个个握着课本聚精会神地朗诵。
还有几个学霸干脆站了起来。
英语老师恰好在旁边那个过道里巡视。
林雨晨压不住好奇心,把手机小心摸出来,放进书包的拉链里。
她深深低头,偷看在课桌下的短信。
林航荣:今晚五点十分,我在校门口接你。
呵,刚把林航荣从黑名单拉出来,他就又开始打这个主意。
门儿都没有!
林雨晨飞速地回答:“我约了同学讲题。”
林航荣:等周末让她来家里讲。就耽误你一个晚上。
“我明天考物理呢!”
字还没打完,忽然间手肘被人轻推了下,林雨晨一个机灵把手机推回去。
一抬眼,英语老师快走到她跟前了。
林雨晨赶忙抓住眼前的课本继续。
“unit1,greatscientists”
英语老师是班主任,被她抓住可还了得。
不久后,英语老师再次离开。
她向右瞟了眼那个少年。
点点晨曦照在他侧颜,他正入神地看着眼前的课本。
林雨晨起了逗弄的心思,她身子微微向□□斜,在朗朗英语诵读声里拖腔带调地说:“谢了,许仙。”
果然,那少年的诵读声顿了下,而后慢慢朝她的方向转头,下意识地问:“你记得我?”
林雨晨腹诽:当然!就您这张脸,还有人能忘啊?
但他这句“你记得我”让林雨晨品出了更深层的意思。
那就是,他还记得她。
故而,林雨晨并没有把心声说来。
她转着笔,像个渣女一样懒懒地解释:“当然,当初答应你回去,结果一去不回头,我其实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听到没,你才是被抛弃和忘却的小可怜。
她有点怨馁他没有回信。
可许澜像是一点波动都没有,他把笔袋朝右收了收,和她的粉色小兔子笔袋拉开了更多的距离,连人也朝右挪了挪。
他压低声音,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把课本使劲压了压:“在班里别说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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