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世理？”松田阵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医生”。
“医生”眨了眨眼睛，把托盘放到救护车上，拿了条沾了水的毛巾过来的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确认了没有任何人和任何设备能够注意到这里后点了点头。
世理迅速从衣兜里拿出两块巧克力塞到两人手里，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有些用力的拥抱。
“会感觉，好些吗？”她有一段时间没有用自己的声音说话了，此时不仅声音嘶哑，难听得像是噪音一样，而且微弱滞涩，几乎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现在不、方便，通知千速姐。”
萩原研二摇摇头：“不用的，已经感觉好多了。世理呢？你怎么在这里？”
世理没回答。
……她忽然有些不敢看向眼前这两位兄长。世理杀过很多人，也见过那些死在她手下的人的亲朋好友。这样的场景不罕见，没真正用枪杀过人的家伙第一次见到人被枪杀的场景时都会不同程度地感到害怕，更别说像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这样猝不及防就被脑浆和血液泼了满头满脸的。不留下心理阴影、影响两人日后用枪就已经是奇迹了。
而这件事情是她做出来的。世理低着头，有些不敢去看面前的两个人。
如果以后哥和研二哥在用枪上出了问题，她得负全责。世理忽然感觉自己现在跑回来，就好像那种犯罪后回到现场欣赏警方摸不着头脑的变态歹徒。
这个时候她有些绝望地发现，比起因为“伤害到了在意的人”带来的难过，更令她痛苦的是“有可能会被他们发现这件事情是自己做的”。
这是一种绝对自私的想法。从世理选择开枪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抱有这样的想法了，所谓的“把哥哥和研二哥从组织的扫尾工作中摘出来”当然也合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显然没有想这么多。
最本能的想法就是——不想被他们看到。
按照正常人的道德观念，她应该为自己的自私和疯狂感到愧疚，并付出代价。
但她没有，她只是在为自己的冲动行事而感到后悔。
“这件事情，和我正在，执行的任务，有关，”世理一面装作低头收拾托盘、检查他们二人身上有没有伤口，一面用气声说道，“事情牵扯，很多，你们，别参与。”
“……很危险？”松田阵平低声问道。
世理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是，我们，长相。”
世理想表达的意思是他们相似的长相会给松田阵平带来麻烦，而松田阵平理解的显然是反过来的。并且其实长相这一条并不成立，组织里没有多少人知道卡慕长什么样子。她这么说就是利用了兄长对自己的安危的担忧这一点，想让松田和萩原主动远离组织。
给两个人再简单处理了一下后世理把药品和毛巾都收拾了一下摆在一边，准备离开。
不远处就是那栋别墅，警员和医护人员们来来往往，各色的灯光打破夜色的安宁。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缓过来，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安安静静地披着小毯子望着她。
世理忽然觉得有些哽住，胸腔中好像有什么尖锐又细碎的东西反复膨胀又收拢，本来没吃什么东西但胃里却翻腾得厉害，原本要说的“再见”也说不出口。
……她应该道歉的。
“世理，”松田阵平叹了口气，声音很低，语速也不快，配合上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压迫感十足，“你没在执行什么保密任务，对不对。”
“网络上一切关于你的信息都消失了，‘松田世理’这个人彻底消失了，连十六年前报案的信息都被销毁了，但是‘安部祐’的档案上却只是写着在案件中失踪。如果是保密任务，这么做并不合理。”
可能是因为刚刚的“意外事件”，松田阵平的头发略显凌乱。救护车内的灯光从他们身后亮起，松田阵平背光坐着，目光落在面前的“医生”身上，没有任何要移开的意思。
“世理，”他伸手拉住面前的人的手臂，缓缓说道，“你不会对我说谎，对吗？”
世理只觉得浑身发冷，随后又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平静与释然。她撤出警视厅确实稍微有些仓促，原本按照组织的一贯作风她应该以假死脱身，只是世理出于私心没有这么做——这才导致了今天她自食其果。
“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的冷静，“我不会，骗你。不会骗，你们，都不会。”
“……好，”松田阵平沉默许久，走转头去和萩原研二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世理，有人胁迫你吗？”
她平静地回答道：“没有。”
-
两个小时后。
别墅枪杀案很快解决，监控录像和现场都显示这是一场黑吃黑事件，没有伤害到无关群众，但也没有留下更多信息。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推迟了警视厅提供的心理疏导后直接回了家——两个人租的房子是相邻的，有些时候进谁家的门其实都一样。爆裂物处理小组的工作因为性质问题，有时候很忙，更多时候相当清闲，两人的家都还算有烟火气。松田没开灯，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给家具布置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萩原研二径直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两听啤酒放到茶几上，给自己开了一罐后把另一罐推到松田阵平面前：“聊聊？”
松田阵平伸手拉开了拉环，仰头先灌下去几口，没说话。他的心情很复杂，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形容。
某种程度上来说，松田阵平其实是一个有些念旧的人，也是比较守规矩的一个人，否则也不会一副墨镜戴好多年、拆除炸弹时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一定规规矩矩地穿防爆服——世理四岁时弄坏的他的玩具汽车连带着零件，他都还留着。小时候拆掉但没能拼回去的世理的小风扇也组装回去了，和玩具汽车放在一起。
“……萩原，”最后松田阵平哑着嗓子开口，“我有些混乱。”
“世理的事情让你觉得混乱吗？”萩原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松田阵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萩原。世理离开的时候太小了，我只和她相处了六年，如果只算我记得的那些时候，其实我们只相处了四年左右——世理记得的只会更少。十多年过去，已经可以算是陌生人了。”
萩原点了点头，没有表达自己的观点。松田阵平现在更需要倾诉和聆听，所以他只需要当好一个听众就可以了。
“我们相处的时间太少，其实我并不了解她。我只是按照小时候的样子试着和她相处，世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应，所以我们也就先这样保持着平衡，暂时忽略掉一些我们无法解释也不便解释的东西……可是今天、我们谁也没办法视而不见了。”
松田阵平的声线听起来有一点紧，就好像喉咙无法放松下来一般：“萩原，我有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世理的确是我的妹妹，但是……如果你要我送她进警视厅、送她上法庭，我也不会有任何类似于不情愿的情绪，我只是……”
“……我只是，有点、有点不舒服。”
没有开灯的客厅里仅有的光源就是窗子外头照进来的昏黄的路灯光。昏暗但不黑暗的环境给人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全感和安宁感，静谧的夜色在这里悄悄蔓延。松田阵平倚在沙发上，空了小半的啤酒罐子松松地拿在手里，看不清楚神情。
萩原研二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同样拿着一罐啤酒，但没有喝。半长发的青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挚友，用行动表达自己无声的支持和鼓励。
“萩原，”松田阵平最后低声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世理应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阵平，”萩原研二两手捧着手中的易拉罐轻轻转了转，语气轻缓，“你觉得，是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呢？是世理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还是世理今天回答你的态度，还是别的什么？”
而松田阵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可能，有些遗憾。”
“如果当年小世理没有被人带走就好了，对吗？”萩原保持着语气的温和轻缓接话道。
“可是没有如果，”松田阵平闭了闭眼，“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时光机。”
-
十三个小时后。
连夜的追杀和时不时就会从各种地方冒出来的恐吓信息让诸伏景光的精神状态紧绷到了极点。
好在组织成员像是终于玩儿累了一样，在最后明明都已经抓住了他时拍拍手说他合格了，可以回到安全屋等待代号和第一个代号任务了，好像刚刚诸伏景光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是错觉一样。
“卡慕，我的代号，”一身黑衣、脸上还带着易容的组织成员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机械音在早晨的小巷子里回荡，“以后直接称呼我卡慕就好。”
“以及，”卡慕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情报组的新人——名字叫安室透，对吗？跟着我们跟了有一个小时了，不出来吗？这么好奇组织的代号考核的话，你的代号考核也归我来评定了哦。”
一个人慢慢从巷口转角处走了出来，双手握着枪，脸上的笑容倒是还算得上温和：“实在是不好意思，发现自己的一些设备被入侵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保持着卡慕作风的世理一面暗自吐槽道就是为了把你引过来安慰一下景光哥、才去入侵的你的装置，一面毫不在意一样耸了耸肩，用机械音回答道：“那你下次可得藏好一点，不要暴露了。”
世理一面路过靠在墙上休息的诸伏景光，一面不紧不慢地说着：“好好在这个地狱里活下去吧，两位优秀的新人先生。”
已经是早上，降谷零背着光站在巷口，黑暗与光明在他脚尖处划分。诸伏景光靠在墙上费力地喘息着，世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往透不进光亮的小巷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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