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妇产科
直到晚上九点,保安室的大爷几次跑来催促在体育馆里磨蹭半天的魏林西后,他才装模做样地说自己刚刚整理好省城的体育学校捐过来的器材。
保安大爷年轻时也没少出过远门,自然见识过很多人,他没有选择拆穿眼前这个表情不太对劲的体育老师,只是附和着点点头。保安大爷想到自家老婆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但冰箱里摆好了为自己准备的下酒小菜,他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年轻,身高体壮的男老师,却怎么都觉得,他看起来哪里不太对劲。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眼白泛布着血丝,整颗眼球都像是一条缺水后在岸上挣扎已久的死鱼,看起来毫无生机。
“魏老师,你哪里不舒服吗?”保安大爷迟疑地问。
“没,没有,”魏林西慌忙否认,他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竟然滑稽地朝保安大爷鞠了个躬,然后转身就要走出体育馆。
保安大爷叹了口气,跟在魏林西后面将体育馆唯一亮着的一盏灯关掉。
盯着保安大爷锁门的时候,魏林西突然说:“您锁好门后记得要保管好钥匙啊。”
大爷回头瞄了他一眼,有点生气,寻思自己还不需要你这样一个半大的小子来提点,刚想呛他一句,魏林西又自顾自地说:“您那里还有仓库的钥匙吗?”
“仓库?什么仓库?”保安大爷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应该是学校后面那个废弃喷泉旁边的仓库,那是个几乎连调皮捣蛋的学生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尤其是因为,那个场所在学校里,也是在老师们的眼皮子底下,去那玩是迟早会被抓住的。
“我有,”大爷掏出一长串钥匙,这个钥匙串是历届保安室工作人员传下来的,他在这工作了一年多,还没有注意过那枚能打开仓库之门的钥匙。
“能借给我吗?”魏林西开口说:“之前我把钥匙弄丢了,领导又让我去整理一下里面的二手体育器械,您的钥匙借给我两天,我去配一把新的。”
“可以倒是可以”保安大爷犹豫地将那个钥匙从众多钥匙中找出来,解下来,他也听说了前两天的八卦,体育老师丢了电动车,气得他老婆在学生面前发飙,保安大爷腹诽道,这人真奇怪,怎么总是丢东西啊。
保安大爷钻进保安室,给魏林西打开一个小门放他回家,虽然大爷也怀疑,看他的精神状态谁知道他接下来会去哪里。但是也由不得自己管了,大爷早已饥肠辘辘,他从保安室的抽屉里掏出舍不得喝的半瓶老白干,宝贝似的踹进怀里,准备回家咯。
魏林西还是选择回家了,妻子打算休产假,这个点估计也该睡了,他想到那个拥挤的家就觉得烦躁,即便妻子睡下了,可是每天晚上自己的丈母娘都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自己回家,然后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开始每晚的数落环节。
数落一般围绕着现在的一件小事追溯到从前,例如看到魏林西空手而归,就说,你这么晚回来,家里这些人都在等你,你不知道带点东西吗云云,或者是卫生间的厕纸已经用完了,你明明路上多花十分钟就能去躺超市,我看你眼里根本没有这个家。
魏林西憋着一口气,自从妻子的不孕症被确诊后,他的岳父岳母全都挤在这个小家里,他甚至不明白,这件事有多么重要吗?他宁可不要孩子,只要能够恢复到曾经两个人的生活里。他越想越憋屈,直到眼前这道狭窄的门阻挡了他的去路。他仔细端详这扇防盗门,四周墙壁上的小广告还差一周的时间就可以占领这片新的领域,他的眼睛一扫,只稍停顿不足一秒,就抬手将一张崭新的小广告撕下来,然后揣进兜里,随后打开门进了客厅。
客厅里一片漆黑,两个房间都关着门,似乎也对他这个男主人做了十足的防备,魏林西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呼唤了两声妻子的名字,他没有停下脚步,打开他和妻子房间门,发现里面还是一片漆黑,而岳父岳母住的房间此刻上了锁。
他随后放松了心情,即便发现有人在自己家却锁上门防备他这个主人,但发现这栋房子此刻只剩下他自己时的愉悦感却战胜了一切,直到他走进厨房,想倒一杯啤酒,发现贴在冰箱上的字条:
我们去医院了,比较匆忙,你带好毛毯和小婕的卫生棉,来找我们。
这是岳母的字迹,每个弯钩都异常用力,仿佛在告诉其他人,自己有多么尊重每个字的写法。岳母近年来跟一个退休的书法老师学书法,她常常吹嘘,这位书法老师是老年大学高薪聘请过的专业教授,可是魏林西分明瞧见过那书法老师的儿媳在书法兴趣班门口抱怨招生不利的样子,要他说,顶多是个业余三流水平,糊弄家长已经不够格了,顶多糊弄一下思想顽固的老人。
他打开冰箱,拉开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口,细细感受冰啤酒穿过喉咙抵达脾胃的爽感,然后慢悠悠地坐在餐桌边,抬头继续喝酒时扫了一眼窗外的月色。
暑气已经散去,北方的夜晚悄然换了一副面貌,凑近那颗月亮的枝丫顶部已经变秃了,底部的树叶随着夜风的鸣奏而轻轻晃动,不需要多大力气,很轻易就能落下两三片。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岳母留下字条的时间肯定不会超过六点半,她就是算准了他六点下班,六点四十左右到家,看到字条后就能受她的指使给她跑腿,可他已经整整迟到了三个多小时,再晚一会儿又能怎样?况且他今天的心情也不太好,应该说,这几天的心情都不太好,自从他发现,他藏在仓库里的猫丢了之后,他感觉已经渐渐无法控制自己了。
魏林西从小就怕猫,无论是有毛的没毛的,名贵的杂种的,野猫家猫,蓝的黄的银的,总之他见到猫就想躲得远远的。如果有人问起,你为什么怕猫时,他虽然也不知道原因,但都会胡诌两句,小时候被猫挠过眼睛之类的话。可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就像是有人天生基因里带出来的。
妻子的猫养了快十年,据说,是她大学的时候从公园里捡来的。那天下大雨,当家教补习晚归的女学生遇到一棵大树被雷电劈倒横在路中央,她不得不绕到旁边的一个公园里。那只猫就被人放在长椅下面,浑身都被雨水淋透,喵呜喵呜地叫着。好在女学生的耳朵足够灵敏,她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又退了几步回去,蹲下来,和那只猫对视了。
那是只刚足月的奶黄色小猫,轻而易举就打动了女学生的心。她将小猫抱出来,小猫合时宜地蹭了蹭她的手腕,女学生就决定将它抱回家。那对刻板的父母自然是不同意的,于是,女学生就用期末考试年级第一的成绩来换,甚至还得到了保研的资格。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女学生并没有读研究生,如今在一间吊车尾的学校任教,此刻在医院的牟间六人病房里等待着例行的身体检查,而那只猫在大约一个月前死了,是被毒死的。
魏林西捏扁了手里的啤酒罐,想着他捏着小猫的喉咙时,那种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带来的恐惧感,他就瞬间浑身战栗。坚硬的东西带给他可靠的踏实感,所以当那只粗糙的大手摸到皮毛下细细的骨头时,他才能放松下紧张的心情,继续加大了力气。
屋里的座机突然响了,他被吓了一跳,想也知道肯定是岳母打来的,所以他连屁股都没有挪动一下。十点过五分,明天是周末,估计那三人都将耗在医院,魏林西先打了个电话给之前拜托帮忙的老同学约明天喝酒,然后才走进房间,将岳母让他带的东西装进一个布袋里,走出了家门。
他走得异常慢,似乎月亮就在他的头顶上移动,他甚至都没有去骑电动车,待会儿随便找个托词,就说电动车不太灵敏,需要找人来修修吧。
妻子在人民医院妇产科挂了常年的号,眼看着三十二岁肚子却没有一点动静。他们结婚快三年了,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妻子背着他偷偷去妇产科看了,做了检查后,说是卵泡发育不良。据医生所说,这个病不难治,只要定期来治疗恢复卵泡的活性就好。可是,治了大半年也没见好转。
直到那个时候,妻子才跟他说,妻子让他去男科检查一下,魏林西从小就与自己的父母不亲近,生活相对随性,对于孩子的事情还是抱着随缘的态度,可他那个时候一旦表露出一点不情愿的态度,岳母就会声泪俱下地控诉他,“我家囡囡治疗不知道遭了多少罪,都没让你来照顾,让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怎么了?”
魏林西拗不过那个难缠的妇人,于是找了自己的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在医院工作的老同学帮自己打点了一下,当他拿着检查报告单出现在妻子的家人面前时,他能看到妻子在“一切正常”的四字面前刷地一下变了脸色,那张脸像墙灰一样白,没有血色。那个时候,魏林西只觉得心里一阵畅快。
终于走到医院了,那栋白色大楼依然亮着灯,只有住院部的几扇窗户是黑漆漆的。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走进医院整个人都会变得紧张起来,想到待会碰见岳母的时候就要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这个时候,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没防备,他吓得抖了抖。当他回过头看清那人是谁时,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整个人快收缩成一团,完全没有刚才喝酒时的嚣张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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