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戳穿
唐陌被人扶着到了秦可卿的房间前面，突然不敢进去了。
她不敢想象房间里面的是个怎样的女子，倘若这五天来当真是一日病重于一日，那人岂不是该病的没有人色了？
就算是个感冒，连着五日加重也能把人折磨的够呛，何况这是连太医也诊不出来的病症？
唐陌不自觉的捧着自己的肚子，给自己打气，抬腿迈了进去。
最近她常做这个动作，像是能带给她勇气一样。
将将掀开那两层门帘，扑面而来就是药气，差点冲得唐陌往后退出去。
她衣襟上吊着帕子，这时连忙扯了下来捂住了鼻子，打眼一瞧，瞄见了几扇雕花古窗，连看看底下都顾不得，几步走上前就是一把推开了窗子。
房里伺候的人没料到这人刚来就是推窗子，还就真让她给成功的推开了。
几个丫头还在那里叫：“什么人到这里来只是轻狂放肆！”一边说着一边上来要拧唐陌的手。
彩蝶反应快，上前拦了人道：“哪个放肆还未可知！这可是我们西府上的政公最是放在心尖尖上的赵姨太太，现今身怀六甲，磕着碰着了你们担的住么！”
她这么一叫，还真让那几个丫头停了下来，只是大丫头还是着急：“原来是赵姨太太，只是太太如何一来就把这窗户打开呢！未知我们大奶奶是病重之身，受不得风么！况如今正是那将入冬之际，如此把窗户打开，再加重了我们大奶奶的病情！”
后面的话那丫头没说出来，只是都明白是“到时候究竟是谁担不起这责任你们自己清楚！”
唐陌站在窗口缓了口气，都不想理睬那丫头，只是拔高了声音道：“丫头，你即是醒着，不出去走也便罢了，门窗都关得这样死死的，半丝儿风都不透出去，于你病情不是雪上加霜？”
还没听见人说话，倒先听见了一阵强似一阵的咳嗽声。她这咳嗽声一出来，先前还在跟彩蝶呛声的那个大丫头连忙跑到最近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就送了进去。
只听那动静，约摸是端了水将人扶了起来，正劝着他们家大奶奶好好喝水呢。
唐陌随口嘱咐了一句：“这窗子让它开着，你们看着。”然后就进去了。
虽然之前就要想过秦可卿的状况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真正看到的时候唐陌险些给吓得往后一个倒仰摔下去。
眼前的这个半躺在床上被大丫头扶着喝水的女人，发髻不是慵懒，而是实打实的散烂；面色不是惨白，而是带着绝望的灰败；身子不是瘦弱，而是恍惚行将就木的枯槁。
那不是人，是鬼。
唐陌恍恍惚惚想到了这么一句话，但是没敢说出来。
她安安静静的等那丫头喂完了水，这才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我和你们家大奶奶有事要说。”
那大丫头也是忠心，把自己主子放下来说：“姨太太也看见了，我们大奶奶如今的状况，怎么能说什么事呢？便是那火烧眉毛的事情，还请姨太太等到我们大奶奶病情好转了再说吧！”
唐陌沉默了一瞬，轻轻的问了一句：“这件事确实着急，况且我也不认为……你们大奶奶能够等到完全康复的那一天。”
那大丫头脸色一变：“姨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感情您不是来探望我们大奶奶的，反而是来诅咒的是吗？”
唐陌皱皱眉，压着火气道：“你还是躺那儿装死是吗？你且看看你身边真心为着你的那些人，你若真心的想死，便一头直往外头撞，一了百了，干净清爽，躺在这里做着西施捧心的模样给谁看呢，只是叫别人与你担心而已。”
秦可卿还没说什么，那大丫头却是真心的急了，这回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上手就推了唐陌往外面走，口中还说：“你若只是想来这里说这样的风凉话，不如还是赶紧出去吧，我们这儿供不起你这样的大佛！”
秦可卿强撑着起来说：“宝珠，你当点儿心，那是双身子的，来看我必然是为着我好，若是要害我只是不管我就够了。你还这般作态，莫不是叫别人以为我不识好人心了吗？”
原来叫宝珠啊……那个忠心耿耿的丫头么？
唐陌这样想着。
宝珠想要反驳什么，终究是不敢在自己主子面前过于放肆，不情不愿的松了手，赔礼道歉：“原是我书读的少，礼仪不够周到的，一时心急对姨太太无礼了，还望姨太太能原谅则个。”
唐陌摆摆手，温和道：“我原也有火气，只是你也是一片忠心，不过既然你们家主子都开口了，你不如就先出去退个一射之地，叫我与你主子说些私心话，如何？”
见那丫头有点犹豫，又说：“你瞧我这挺着个大肚子的模样，便是你家主子身子再弱，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的。若是要害她，自然不是我亲自来，所以你大可放心。”
宝珠还是不想出去，回头看看秦可卿，见自己主子微微的点了头，这才无可奈何的出去了。
唐陌眼看着人走远，约摸着小声说话人是听不见的，便凑近了坐在床边上，道：“这才几日的功夫，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秦可卿有口难言，只是想搪塞过去：“大约是偶感风寒，又或者是我身子向来破败，劳烦姨奶奶关心了。”
突然被叫奶奶的唐陌：“……”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那些什么紧张害怕恐惧这样的情绪，其实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称呼，就可以全部打散。
唐陌心思跑了一瞬才说：“我听你婆婆说，这是心病。怎么，小日子过的不顺心了？”
秦可卿像是突然被人踩中了尾巴一样，要不是因为身体乏力，估计真会跳起来，喉咙里“嗬嗬”了几声，要吐痰又吐不出来的样子，唐陌连忙给人顺了顺背道：“便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冷静些慢慢说与我听，我当心就够了，这样激动，你的身子如何吃的消？”
秦可卿用干涩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唐陌，沙哑的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唐陌心里咯噔一声，这丫头这么敏感的吗？
还没等她问出来，秦可卿又说：“是了，你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知道的事，你又如何会不知道？”
唐陌：“……”
会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算来算去好像也就贾政一个人而已，什么叫“他知道的事”？
唐陌不可置信：“你莫要哄骗与我？！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秦可卿咧开嘴直笑，配上她那像地狱里的恶鬼一般的形态，当真是与索命的阴魂也没有二样了！
她说：“我都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我还瞎说什么？我瞎说有什么用？拖了你去垫背吗？最好是一尸二命，叫我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唐陌这人么……孩子当真就是她的逆鳞，为着她的孩子，她可以变成疯狗，见谁咬谁，无关乎这人健康与否。
所以听见秦可卿这样连带上她腹中的胎儿，她险些又失控，舔了舔嘴唇警告道：“我念在你是病人，所以这话我不予追究，但你最好只说这一次，否则莫说叫我来帮你，便是让我在这个时候压上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也在所不惜。”
秦可卿心里一震，意识到眼前的女人说的是真的，半晌……苦笑了一声：“我也是恨极了这人世间肮脏的一切……你就与我这般说了一片，倒像是我存心要害你腹中的孩儿一样。”
唐陌平复了呼吸：“你即是知道这尘世肮脏，倘若是受不得了，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不如一头撞死，一了百了，清澈干净。反倒是躺在这里吊着一口气要死不活的，自己难受不说，还折磨的那些真心为着你的人为你心急，我看着都觉得难受。”
秦可卿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这会儿却是全力想挥开唐陌的手，一边使力一边说：“那么你倒是教与我，是放任自己成了那放荡之人，还是要去反抗自己根本没能耐去反抗的东西？哪个愿意去死？我也想活着，我也有我珍视的东西，我如何想死啊！你当我是愿意缠绵于病榻吗？你当我是不愿意风风光光的活着吗？但那也要我能啊！”
唐陌喉咙一哽，她确实不知道这些。
她知道眼前的女人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去安慰她，让她坚强一点勇敢一点，让她去面对自己生活中那些不如意的事情，去面对自己人生中必须要经历的阴暗一面。
因为这些事她不曾经历过，她不知道经历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心里怎样的天人交战？她平平静静的去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哪怕是说心疼，可是多多少少也有一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在。
她能怎么办？这些安慰那么苍白。
鱼死网破并非不是一个办法，只是鱼太弱小网太缜密，便是拼了鱼的命，那网也破不了啊……
何况如果她之前的推断是正确的话……唐陌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贾蓉……是不是知道。”
秦可卿瞪大了她的眼睛，连嘴唇也发起了抖，满脸都是惊慌：“你居然是真的知道？”
唐陌也不可置信，问：“我那么一猜，居然是真的？”
秦可卿看了她半晌，突然断断续续的笑了起来，一声接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气去。
她边笑边说：“可笑！我还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只当别人是看着我病了，只当别人是觉着我身子破败不中用了，却原来一个只见过我一面的人都能一眼猜出原委！我却还妄想着在这里留下我一条烂命！”
唐陌手足无措，又不能说她是提前知道剧情，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个女人，当下只好捂住了她的嘴，压低了声音说：“你不要想得那方面去了，我不是……你也不是有那么明显，我只是，只是……对！二老爷跟我说的。他也没有郑重其事地与我说，不过是在梦中的时候随口念了那么一句，我恰好听了一耳朵而已，你切莫要如此激动，一则坏了你的身子，二则引了人来还不知是我怎么待你了！”
秦可卿头狠狠一偏，斜着眼睛盯了唐陌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可信度。然后说：“那你倒是说说，是个什么事。”
唐陌被看得背后汗毛倒竖，看人样子也是不说不行，只得硬着头皮说：“乱……□□……”
那声音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秦可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听了这句之后双手就是一抓，阴气森森的说：“既然你猜的这么准确，不如便帮帮我如何？”
唐陌：“……”她想回去……
他们都说一孕傻三年，她一定就是其中的典型！明明知道贞操对于现在的女人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她还不怕死的往人家枪口上去撞！
唐陌抽了抽手……没抽出来，连声音都抖了：“有话……有话好好说么！做什么这样动手动脚，叫别人看去不像个样子！”
秦可卿阴森森的一阵冷笑：“你也有怕的时候，我还当你像个将军一样，上阵杀敌也是不怕的！你这样怕我做什么？不过是让你帮我一个小忙罢了，又不会真要了你的命，锁了你的魂去。”
唐陌的声音还在抖：“我现在……我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你这样……我自然是怕的！再说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能帮到你不成！大不了今日发生的事，我不说与别人听就是了，不会有人再知道你的秘密的，你先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好吗？”
秦可卿冷哼一声：“你帮了我这个忙，也是救了你家那位一命。况且这个忙，大约也是你愿意看到的。”
唐陌被逼无奈，生怕人再一个激动推她一把，其实也是怕对方手里真握着贾政的把柄，这会儿只能点头：“我答应，我答应还不成么！你先放开我的手，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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