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黄沙广漠近楼兰（3）
依稀记得三年前的夏日，院落中的树木翠意葱茏，粉色羽绒般的合欢花随风摇曳，朵朵团团花影参差，而在这纤纤铺翠的树叶间，有女子吃力地伸手，摘下了新开的一朵合欢花。
而流明抱着手站在树下，懒洋洋地抬眼，望着站在树枝间的楚籁音：“楚姐姐小心些，你不会武功，可别摔下来了。”
“我好歹也学过一些武功，怎么会轻易摔下来。”树上的女子轻笑道，话音未落，却又“啊呀”一声惊呼，一袭紫衣便堪堪坠落了下来。
流明：“……”
流明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一把接住了坠下的楚籁音，楚籁音虽然吓了一大跳，可双手仍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小竹篮，篮中的合欢花，竟一朵也没有洒掉。
“吓死我了，摘了大半天，撒了就可惜了。”楚籁音松了一口气，望着篮里的合欢花儿道，轻声细语道，“月轩老是晚上睡不好，第二天头疼，合欢花儿晒干后泡茶，不知道能不能帮他安定心神一些。”
流明的目光亦落在竹篮上——的确是可惜了，方才那么一摔，为何没有把这些花儿都洒了呢？
这个念头刚蹦出来，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一些！”
她逃也似地离开了庭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算起来，楚籁音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以前还在同一个学堂呆过，温柔可亲，没有什么名门小姐的架子，月爻城内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可为何自己对她就是没有什么好感呢？
不知道为什么，楚籁音带给她的感觉……是隐隐的威胁。
自楚籁音入住落月楼后，流明便觉异常不习惯：平时由自己端给师父的茶，楚籁音代为烹煮了；平时由自己负责提醒的日程，楚籁音已经用工整小字做好了书签，放在了师父的桌上；就连侍女们负责准备的饭菜，也被楚籁音代劳了——只是楚籁音的口味实在太太太清淡了，什么绿荷包饭、建莲红枣汤、玫瑰雪耳糕……还没吃半个月，流明已经偷偷潜入学堂的后厨好几次，腆着一张厚脸皮蹭红烧肉吃。
自己与师父之间，忽然间就硬生生插进一个楚籁音……而且楚籁音表现得是如此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浅浅笑着，亲昵地唤着师父，月轩，月轩。
心里闷闷的，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一时心乱如麻，干脆拿起了彩彻剑，打算去星宿坡练剑。
刚刚下楼，却看见庭院里不知何时多出个残和长老——流明一向有些害怕这个脸上笑眯眯、肚子黑漆漆的老人的，下意识地闪到角落里。只听他笑呵呵道：“音儿是走了多久？三年还是四年？我年纪大，竟是记不清了。”
“我与娘亲回蓬莱，至今已有六年了。”
“在蓬莱那边过的怎么样？”
“蓬莱那边除了潮湿了些，与月爻城没什么区别，而且医术典籍与毒术秘方十分丰富，我都暗暗记了下来，这几日得闲，便都默写了下来……”楚籁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依稀透出几分少女的羞涩来，“只希望我学到的东西……以后能够帮上月轩。”
“痴孩儿……”残和长老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你为了他千里遥遥地赶回来，可落月楼主天生对
□□一窍不通，不见得会察觉你的心意……唉，还是委屈你了啊。”
“喜欢上这么优秀的人，我一点也不委屈。”楚籁音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会一直等着他，陪着他，终有一天，他会知晓我心意的……”
“放心罢，自然会有这么一天的——放眼月爻城，还有比你更配得上落月楼主的女子么？”残和长老慈祥地望着她，“何氏男子虽然极难动情，但一旦动情便是情深不二。你是我们最疼爱的孩子，我们自然会尽力促成你们两人的。”他的语调忽然一变，“宫仪流明，出来罢！”
就知道躲不过这只老狐狸。
流明一阵腹诽，只得抱着彩彻剑，老老实实走到他的面前，行了个礼：“拜见残和长老。”
“方才那些话，你都听到了罢？你受落月楼主恩惠良多，今日便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残和长老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的师父已经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还未成家，成体统么？”
“……不成。”
“眼睁睁地看着你师父孤独终老，你可忍心？”
“……不忍。”
“那就在你师父面前多提提楚姐姐，敲打敲打他，若你帮师父解决了终身大事，便是大功一件，别说楚姐姐了，全暗月都会记得你这份恩情。”他加重了语气，“你听明白了么？”
“……明，明白了。”
当晚，当师父在书房内批改卷宗的时候，流明推开了他的书房的们，将一小壶茶放在他的书桌旁，师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挑眉望着黑瓷茶壶：“合欢花茶？”
“嗯。”
“你采的？”
“不是，是楚姐姐……”她弱弱道，“是楚姐姐摘的……她说师父最近没睡好，需要喝点安神茶。”
师父以微微一点头代替了回答，继续低头批改着文书。
房内一时寂静无话。
流明倒了一杯合欢花茶，拿小勺轻轻拂去表面的粉色花瓣，推向了师父，犹豫着道：“师，师父……”
察觉了小徒弟今夜的异样，何月轩转头望她：“嗯？”
与师父温润的目光一相撞，那些已经在心底排练过无数遍的语句，顿时不翼而飞——流明脑海一片空白，只能结结巴巴道：“那，那个，楚姐姐几岁了？”
“十九岁？记不太清。”
“这，这个年纪……”流明继续结结巴巴，“很，很适合出闺了啊……”
“哦？”何月轩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流儿是想帮楚姐姐说媒么？那个幸运的男子是谁呀？”
“是，是……”流明望着他的脸，只觉得心脏这个地方，莫名其妙地，好痛。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地挤压着，快要碎裂的，那种疼痛……
“流儿？”见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有些担心地伸手，刚想摸一摸她的头，她却一转身，径直跑了出去。
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她果然做不到劝师父喜欢楚姐姐，做不到劝师父和楚姐姐在一起……一想到师父与楚籁音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相知相恋，最后牵起双手，披上红纱，相视而笑的情景，汹涌而至的疼痛几乎就要将她淹没。
她一口气跑回了房间，关上房门，死死地抵住了门扉，气喘吁吁地滑落了下去，仿佛这样就没有人知晓她此刻的慌乱，她此刻的狼狈，她此刻的……绝望与无助。
“师父……”
她喃喃道这两个字，颓然地坐了下去，缓缓搂紧了从不离身的彩彻剑。
彩彻剑在黑暗之中紧紧地散发着橙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师父的温度，她想起师父牵过了她的手，放在了彩彻剑微温的剑身上，微笑道：“我何月轩的徒弟，资质最好，性子最好，所得之物，亦应最好。”
那些在师父的温柔，师父的纵容，渐渐产生的甜蜜情愫，原来全部都是，想要独占师父的欲毒。
此刻的自己，已经是病入膏肓的瘾君子，无药可医。
“谁能救救我……”她缓缓搂紧了彩彻剑，绝望地垂下头，将脸颊埋进了臂弯间，“谁都好，快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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