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长夜流明抄 > 31.番外一:《迷蝶无踪晓梦沉》(3)

31.番外一:《迷蝶无踪晓梦沉》(3)


  孩子,顺理成章地就怀上了,她害喜并不严重,倒是比怀孕前还馋,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转瞬已经有了六个月。

  初秋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她便让小染搬了软塌在树下,躺在树荫下睡午觉,他坐在她的身边,俯身凑在她的肚子上,感受着孩子的胎动,她被他的动作挠得直痒痒,咯咯笑着睁开了眼睛,只见金色的阳光在簇拥的枝桠间流动,秋叶如半透明的水晶,闪烁着晶莹的色泽,再过一些日子,便是入冬了……新收的糯米打成又白又软的团子,再拿红糖一蘸……

  这么一想,舌头忽然寂寞了起来,轻轻摇醒了昏昏欲睡的夫君:“我想吃酸梅子……”

  “怎么又想吃了……”他揉了揉眼皮,“大夫说了,你不能吃太多腌制的东西。”

  “一颗!”她拉着他的衣角,眨巴着眼睛讨好道,“就一颗!”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一招用的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起身道:“我去给你拿。”

  然而到了入冬的时候,她却未能如愿吃上红糖蘸糯米团子。

  起因是西市的一处阁楼塌了,露出了地下深藏的一口大缸,缸里是一滩墨绿色的水,异香且浓稠,一天之内便蒸发干净,接触过这缸怪水的人,当晚便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没过几日便一命呜呼了,紧接着这个奇怪的疫病便传播开来,长安众医坊虽及时派发药物,然而疫病却是止不住,往往有第二天一推门,就发现邻居一家齐齐病死的惨状,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瘟疫的恐慌之中,无人敢出门上街,外商也不敢进长安,柴米油盐、水果蔬菜,一天一个价格,渐渐飚到原先的三四十倍不止。

  如旭叮嘱宅内女眷们不准出门,他自己却因为职务的缘由,每日必须带兵巡城,她每日忧心忡忡,却又不敢表露在脸上,每日黄昏挺着大肚子守候在门口,遥遥见他平安归来,又用手探探他的额头温度,方能安下心,欣喜地笑出声来。

  原本满满两罐的腌酸梅子,却是一天比一天的少了起来——如今连填饱肚子都有些艰难,哪里还买得到零嘴儿?小染听从了如旭的命令,任凭夫人如何可怜巴巴地哀求,都要硬着心肠不给她吃,就怕夫人哪天孕吐起来,没有东西可以压胃。

  可她实在是嘴馋得很,有一日趁小染不在,悄摸摸就往厨房去,打开了橱柜,才刚刚打开腌梅子的瓷罐,便听见脚步声响起,径直往这里来——她慌忙之下掏出两个梅子塞进嘴里,迅速地盖上盖子合上柜子,脚步声近在咫尺,若是给那些仆人看见她嘴巴鼓鼓的偷吃模样,她叶宅女主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仓促之间,她看见了供奉灶王爷的红布桌子,当机立断钻了下去,用红布盖好了身体,有两个女孩边聊天边走进了厨房,听声音,是小染与另一个仆女袅袅。

  “不会吧……”眼看着菜板上堆成山的豆芽菜,袅袅顿时哀嚎了起来,“又是豆芽又是豆芽!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整日粗茶淡饭的,在叶府怎么可能会吃这种东西!”

  “现在长安瘟疫蔓延,城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米价涨了五十倍不止,有的吃就不错了,暂且忍耐一会儿罢。”小染性子稳重,轻声安慰着她,“信不信你现在回了叶府,也只能天天吃青菜炒蘑菇呀?”

  见袅袅依旧是唉声叹气,小染又好笑地推了她一下:“别叹气啦,等夫人生了孩子,我们就能回叶府去啦,到时候公子会嘉奖我们很多很多钱那!”

  两人取了什么东西,叮叮当当一阵碗响,随后便离开了,她躲在桌子下,腮帮里还塞着两个杏子,含的时间久了,竟生出了几丝苦涩。

  叶府……长安还会有哪个叶府呢?她听人说过,叶府有两名公子,大公子早已婚配,孩子都已经一岁了,二公子年纪轻轻,还未娶亲,她的夫君那样年轻,自然是二公子无疑了。

  可夫君为何要骗她?骗了她却又对她这般好……是的了,两个人身份悬殊,明媒正娶根本不可能,所以他只能偷偷地娶了她,藏在了这个地方……她黯然地垂下了眼帘,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没关系的……往后有一个留着夫君的血液的孩子陪着,就足够了……

  这一天,如旭很晚方才回来,眼中带着一丝罕见虑色,吃饭时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却始终没有说话,入夜熄灯,他从后背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踌躇良久,方才道:“小原,我可能要离开一个月,城里的疫病……”

  “是府里有人也染上了疫病吗?”她平静地转过身,与他对视着,“你是叶家的公子,自然要肩负起责任,我虽然有孕在身,但是身处竹林,非常安全,你不用担心的。”

  他的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你竟是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你是……叶,叶家的……”她的眼眶已然通红,“二公子”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用力推了他一把,“你要去,就快去吧!”

  “小原……”他的眼眸里闪过她所不能理解的复杂神情,却是更用力地抱紧了她,抚摸她肚子里的孩子,低声道“等这场疫病结束,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带你回去。”

  她的唇角微翘,竭力忍住了这一丝笑意,不愿让他知晓:“嗯。”

  这一场突然爆发的瘟疫,在半个月后,倏忽之间结束了——一夜之间,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悬挂着一串白纸药包,包里装着不知名的药材,用药包里的药材煎服,重病之人很快便痊愈了,哀哭之声渐渐在长安城中销声匿迹。

  眨眼之间,如旭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的等待,于她而言,却有一年那么漫长。

  肚子里的孩子比她想象的要调皮的多,时不时就踢她一脚,踹得她心肝儿疼,无奈放下手中正在绣的肚兜,望向檐上淡青色的天空,云层灰蒙,庭院中的桃花树早已枯叶凋零,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

  无法抑制的思念涌上了心头,她冲动地唤道:“小染。”

  小染正在织婴儿的小袜子,闻声抬起头来:“夫人?”

  “陪我上街走走。”她起身道,“顺便买点酸梅子。”

  许久未曾回到城中,人来人往的吆喝声分外亲切,沿街的商店又重新开启,抓着糖画与朱果的孩子在街道间奔跑嬉闹,盛唐的帝都,仅需几日便又重新恢复了元气。

  只可惜天空不作美,才买了几样物件,天空就下起了霏霏细雨,细心的小染撑开了雨伞,望着渐渐被打湿的石阶,忧虑道:“夫人,我们快回去罢?不然道路变得湿滑,摔倒就糟糕了。”

  她点点头,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忽有一阵唢呐哀乐声,穿透了绵密如织的雨帘,从街巷的另一头缥缈而来,径直灌进了她的耳朵里——只见两排白幡开道,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一队穿白衣的人。

  “呀,真是丧气……”小染皱眉掩唇道,“夫人可不要看这个,我们快快回去罢!”

  “看样子死的是个大户人家!”身旁有人咂舌道,“不是派了药么,这么还会死人了?”

  “是叶家的二公子病死了!”接话的人双手揣兜,幸灾乐祸道,“还未挺到观音娘娘显灵的那一天,就病疫了!”

  她只觉耳边轰然炸开了一个霹雳,脸色唰地惨白了下去,小染发觉她浑身都在发着抖,担忧地问道:“夫人?”

  她说不出话来,拼尽全力摇了摇头,转身就往家里走去——家?真是可笑,没有了他的地方哪里算得上是家……她的气息渐渐急促了起来,明明在用力呼吸了,却还是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灰蒙蒙的天空像是一堵墙,此刻劈头盖来地压了下来,她终于眼前一黑,只听到小染惊惶地叫了一声:“夫人!”

  九个月的孩子,早产了。

  她疼得额头上都是汗,手指紧紧地抓着被褥,绷紧的指节几乎要顶破苍白的手背,她能感受到腹腔内的血肉正一分一分地撕裂开来,缓慢若漫长的凌迟,剧烈的疼痛令她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她不得不咬牙挺下去,她一定要生下来,这可是他的孩子……

  “如旭……”她在床榻上无助地辗转挣扎着,哽咽着哭喊他的名字,“如旭!”

  但是他不可能回来,不可能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阴阳隔绝了他们的相见,她终于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绝望地倒进了被褥之间,深深地陷入下去,几乎要陷入了无底的黑暗中去……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紧相扣着,仿佛要借此传递给她一些力量:“小原。”

  她愕然地睁开了眼睛,相贴的掌心传来了熟悉的热度,床边的男子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确是她的夫君无疑。

  “你……”她失神地喃喃,“不是死了么……”

  他的眼中闪过一刹那的疑惑。

  她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当知道如旭是叶家公子时,她只当夫君年纪轻轻,下意识地便认为是叶府的二公子,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另一个可能,只是不愿意细想,那是她不愿意接受的现实,稍微揭露真相的一角,都有可能令她倾尽全部的爱恋分崩离析。

  “你已经有妻儿了?”她竭尽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的脸质问道,“这才是……你不能带我回叶府的原因?”

  他的目光复杂:“小原……”

  她无法追问下去,撕裂的疼痛再次浪潮般地汹涌而来,她只能哀嚎着抓紧了他的手,恍惚间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滑落了出去,产婆欣喜地高声叫嚷着:“生了,生了!”

  她却只能奄奄一息地瘫软在床上,看着产婆利落地洗干净了孩子,用早已准备好的小被子包住了他,递给了如旭。她的夫君接过了初生的婴儿,眼里却没有多少欣喜,只是默然地望着怀里的孩子,眼中是她所不能读懂的神色。

  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袭石榴红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是一个眉目端庄的女子,眼角如水杏般微微上挑,神色却是冷冷的,如积雪般冰冷生辉,他看到了来人,露出了讶异的神色:“静臻?”

  这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么……才子佳人,站在一起真是无比相配。她想要苦笑,却发觉自己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静臻径直从他怀里夺过了孩子,抱在怀里细细端详着,目光像是怜爱又像是嫉妒,随后落在躺在床上的她身上,终化作了厌恶。

  “是健康的孩子么?”静臻问候在一旁的产婆,而产婆满脸堆笑地回答道:“是健康的哇!虽然早产了,但只要这几个月不着凉,多喂奶,保证和一般孩子一样健壮!”

  “谢了。”静臻的嘴角微微翘起,“这是给你的酬金。”

  身旁的护卫上前一步,手掌摊开,手心放着一块细长的金条,产婆笑嘻嘻地去拿,那个护卫忽然一个手刀劈下,产婆连惨呼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接下来——”静臻毫不犹豫地往床上一指,“杀了她!”

  “不行”如旭下意识地挡在了帐前,“现在还不能杀她!”

  “只剩最后一个人了,你优柔寡断个什么!”静臻微微歪头,眼神锐利如倒刺,扎在了他的身上,“杀那些侍女的时候,你眉头都不皱一下,怎么现在就心软了——不要说同床共枕了一年,你就对她动情了?”静臻的声音忽然激动了起来,“你绝对不可以这样,叶君阳,我可是为你背叛了所有人!”

  叶君阳……原来他叫叶君阳……在第一次相见的那天,他站在白马旁,微笑着凝望着她,语气认真,吐出的却是一句谎言:“我姓叶,名如旭,叶如旭。”

  往昔的一幕幕闪过,已经不知道多少是真心,多少是算计,一切都如同梦境一般,她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沿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是生是死,她已经不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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