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京师天下聚 十二
这老头儿耄耋之年,修为堪堪练气六层,与练气后期只一层之隔,在德灵门中却是分隔外门与内门的鸿沟。他的修为止步于此,未有寸进,无法晋升为内门弟子,但在外门中,修为却已至顶峰,因而颇有威信,贯来负责为新入门弟子讲学,此时虽是性命被拿捏,但讲解起来仍是条理清晰,寥寥数语,便让薛湘灵明白,何谓灵气、灵根、修士、修炼,又大略提及门派、功法、灵石、丹药之事。
尹元风被废了丹田,仿佛极为脆弱,在晦暗的夜色里面色越发惨白,口中不住地咳嗽起来,恳求道:“许多事情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前辈不如随我回住处。小老儿尚存一些积蓄,若前辈饶我这回,在下愿悉数相赠。”
将积蓄赠予一个威胁自己性命的人?怕是三岁小孩儿才会相信,薛湘灵并不理会他的邀请,捡了些要紧之事问他,譬如各门派据地何处,散修又通常居于何处,如何获得灵石、丹药、功法等。
尹元风无奈,却不得不一一回答。
虽不知他所言真假,但到底让她大致了解了修真其事,她也算满意。她瞧着修为废尽的老头儿也没多少时间好活了,便未下死手杀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正如先前所言那般废了他脐下三分。
尹元风不料自己老来还受这等侮辱,一张由于失去修为而变得皱巴巴的老脸涨得通红,即使没有了灵气压制,某处不可言说的痛苦仍然令他瘫软在地,支不起身来。
转身扬长而去的薛湘灵没有窥见对方眼中比痛苦更重的怨恨之色,但便是见到了,她也不会当一回事,谁会将蝼蚁的怨恨放在心上呢?
午夜将尽,天未破晓,正是黎明之前暗色最重的时刻,原本垂悬于天际的浅淡弯月似乎被云层遮蔽,不见痕迹,漫天闪闪烁烁的繁星也有气无力地黯淡着。
这处的断井颓垣几乎没有落进一丝光,她从尹元风跟前转身,走到这小胡同口时,除了身后传来尹元风的“嗬嗬”喘息声,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然而她全身细胞却刹那完全战栗起来,蓦然向上跃起,低头只见,原本坑坑洼洼却十分坚硬的板石地上骤然出现了一个泥沙旋涡,细碎的沙石在高速的旋转下锋利如刃,一旦陷入其中,瞬间便能将人搅碎。
不需要思考便能猜到罪魁祸首,她没有勉力与这莫名突现的沙石旋涡对抗,只疾速反身向尹元风的方向袭去,只要解决了他,这异象想必也能迎刃而解。
从她的位置冲到尹元风所在之处,全力而去不过一秒,但就在这一秒之内,一阵风沙迎面刮来,与她撞了个正着,与此同时,身下又是一个沙石旋涡卷起,两相夹击,将她团团裹入一片飞沙走石之中。
她只能以灵力相抗,灵气浮于皮肤之上,阻隔仿若弹药的尖锐沙石袭击。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飞沙走石未尽,一股火海热浪又向她袭来,无源烈火烧了她一头一身,誓要将她化为焦灰。当热意焚至最顶点之时,又是无数劲风破空而来,无形无相,却尖利锋锐至极,穿透了她已被沙石消磨、烈火焚烧得千疮百孔的护体灵气,直直扎入她的躯干四肢。她像是被无数刀□□穿了身体,鲜血从身上密密麻麻的创口或是喷涌或是溢出。
疼痛让她神识涣散,灵罩破碎,沙石、烈火的余威却犹然延续,悉数直接施加于她的躯体之上,皮肤被尖锐沙石划破,又遭火焰烧焦,细细密密的痛意与无孔不入的焦灼由外而内,渗入四肢百骸,甚至有冲入经脉丹田的趋势,她连意识也逐渐无法支撑,摇摇欲坠。
她强撑着眼皮,模模糊糊地看到尹元风佝偻的身影步履蹒跚地向她走来,她清楚地知道,落入他手里绝对没有好下场,但是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已然不允许她继续支撑下去了。
修士的五感比凡人敏锐,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她看着他褶皱纵横、神色狰狞的老脸离她越来越近,嘴里嘀咕着:“怎么还没死?”
沙石与烈火终于消散,她却失去了所有气力,像一条死狗一样瘫软在地,或者说更像一节焦炭,连面部神经也无法运动起来。
尹元风到底比她谨慎多了,贯行斩草必除根的道理,但是方才扔出数个符箓已经耗尽了他拖延时间偷偷蓄起的最后一丝灵力,他现下不仅完全沦为凡人,而且还被废了子孙根,虚弱得不行,根本没有力气给薛湘灵致命一击。可要这么放过她,他又不甘心,如今不杀了她,或许死的便是他自己,修士岂是容易杀死的,尤其是她的修为比他高了可不止一两层。
作为一个积年的老修士,尹元风行事谨慎非常,几乎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因而此刻他还能掏出一瓶疗伤丹药服下,打算恢复些气力之后,再将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毫无气息的薛湘灵杀死。
他将玉瓶里所有丹药尽数倒在手上,往自己嘴里送入,就在这一刹间,药未入嘴,他的脖颈连带着头便被一道突袭而至的劲力带得向后一坠。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垂下眼,只见一只黑如焦柴的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咽喉,窒息感让他嘴巴大张,舌头越吐越长,指掌失力软下,几粒丹药从掌缘指间滑落,最后头一歪,完全失去了气息,整个过程,前后不过两秒时间。
薛湘灵松开掐住他喉咙的手,最后强行聚起暴起杀人的气力消耗殆尽,重重地砰然跌落在地,方才凭着意志力暂且扔开的痛苦之感悉数加倍奉还,瞬间夺走了她的意识。
再度睁开眼睛之时,她的脑海有一瞬的空茫,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处,随即才回忆起先前发生的一切。她轻信尹元风的示弱,给了他反击的机会,幸而尹元风也失去了给她最后一击的气力,才让她有机可乘,成功反杀。彼时变故不过瞬息,连害怕的时间也未曾留给她,如今想来,才隐隐升起后怕,倘若一着不慎,丧命的可就是自己了。
她一边儿后怕着,一边支起身子来,四周熟悉简陋的陈设告诉她,这处正是她这学期入住的学校宿舍。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敞亮的窗外鸟鸣、蝉鸣与学生们的嬉笑声活泼成一片,仿佛她潜入戴府、杀尹元风只是昨夜的一场梦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焦黑如炭的手,无声地提醒着她确实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但意外地,除了灵力被掏空的乏力之外,昨夜被砂石与劲风刺穿、被烈火灼烧的痛苦已然轻微得可以忽视,全身犹如刚泡过热水浴一般,暖洋洋、懒洋洋的。
是谁送她回来,为她治疗?
书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的一叠期刊为她解了惑。她一拍脑门,自己竟忘记了,昨日是二十六号。不过也幸亏她忘记了,否则昏迷在僻静胡同里,少说也要耽搁一两天才会被寻到。而且只凭她的自愈能力,至少得三五个月才能完全恢复。
不过魏建章这家伙,难道真的是同道中人?她细细一想,既然仙师扶持军阀夺取革命果实,那么秦系背有靠山,魏系必然也有,魏建章是修士不奇怪,奇怪的只是他身为修士,为何仍然处处掣肘。
她用右手撕开左手背上焦黑的皮肉,里头新生的皮肉白皙柔滑,宛如初生的婴儿,她全身上下都被原先烧焦的皮肉覆盖着,这般出去必定会吓到同学,只得先撕了个七七八八,再到公共盥洗室洗漱。
这一日,从天明到日落,同一栋宿舍楼的学生们几乎只出不进,至夜幕降临时,整座学生宿舍几乎完全陷于沉寂。如今已是期末,学生们纷纷收拾了行李离校,如若不是陶丝柳所求,她原本打算今日便返回苏陵,为外祖母扫墓,而后渡船东瀛,探望赵时秋,直至下学期开学再回国。但现在,好不容易摸到马脚的她不打算放过魏建章。
在宿舍里静修一日,她的灵力已恢复了□□成,继戴府之后,她打算夜访魏公馆。赵时秋已是日薄西山,她又无法完全信任尹元风所言,魏建章再滑不溜秋,她也得让他吐出一些事来,与尹元风说的相互印证,或能辨知真伪。
在逼得秦系下野后,如今的平京里,魏系可谓一等一的炙手可热,风头无两,连之前的秦系也无可比拟,只因魏系打着“废除总统制,恢复议会制”的旗号受到各界一致好评,从议会议员到政府官员,不管真心假意,明面上无不对魏系感恩戴德,恭敬有加,魏督军整日红光满面,神采奕奕,高兴得又多纳了两个房中人。
不管魏公馆内如何花红柳绿,外面总是荷枪实弹、戒备森严的,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其高墙十米之内,这让薛湘灵不得不掩身于高大树木茂密的枝叶间,神识铺盖开来,确定着目标的位置。比起小心翼翼地潜入戴府,她这回去往魏公馆肆无忌惮多了,完全释放出自己的神识,只要对方是修士,就必定能感知到有人上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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