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豆包走后,宋世初给奶牛围好毯子,又往炭盆里放了几块碳。一切安顿好之后,他才去床上躺下。
随着炭盆里的火光越来越微弱,宋世初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黑暗中,他似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很响亮,他寻声而去,走至一间院落。这院落看起来很眼熟,可他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转眼间便站在了一张雕花床前。
床上垂着纱帘,纱帘后坐着个女子。他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隐约看见她怀中似乎抱着个幼儿。那幼儿说着便啼哭起来,那女子便笑着准备给她喂奶。宋世初忙别过脸,不敢再看。
再抬眼时,他却发现周遭已是废墟,遍地都是尸体。宋世初脊背发凉,他忽感悲伤。他想找到刚才的那个女子。可那女子早不见了踪影。
宋世初痛苦地奔跑着去寻她。可四下无人,只有一片白光。他定在原地,茫然无措。
突然间,声光影电,过去种种,刹那间全部闪现。所有的记忆碎片,利刃般朝他袭来,同时刺向他的脑袋。宋世初下意识躲着。可他的头瞬间欲裂,像要爆炸。
他终于疼得忍不住大喊了出来。
“啊!!!”宋世初坐起身睁开眼,眼前除了床幔什么都没有。惊魂稍定之后,宋世初下床喝了口水。冷水下肚,他清醒了不少。可方才梦里的一切却忘了大半。
奶牛依然在炭盆旁边卧着,蜷缩着守着它的三个幼崽。听见宋世初的喊声后,它抬了抬眼皮,懒懒地喵了一声,然后挪了挪身子又睡着了。
夜色还很深,可宋世初睡不着了。他点燃烛火,慢慢走至奶牛身边,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它怀中的三个幼崽。
他会不会也已经有孩子了。
一直以来,他断断续续想起来的片段中,有儿时的记忆,也有成亲时的场景。可唯独想不起成亲之后的事情。
成亲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这一年来,买卖做的这么顺手,不可能是天生就会的,定是历练过。八成家里也是经商的。
他记得自己是和娘子走散了。那是因为什么走散了呢?他们出来是做什么来了?是不是他记错了。是他一个人出来行商,然后遇上战乱受了伤,忘了一切。
他出门时没有孩子,不代表现在也没有。说不定娘子早在家里生下了孩子,一心等着他回家呢。
思及此,宋世初猛然醒悟。
他已经成亲了,只要娘子没死,他有孩子的概率很大。
他有家有室,却在这里惦记着别的女人。真是十恶不赦!
不过娘子她,应该没死吧……
宋世初心乱如麻,又坐回了床上。
他抓着心口的鸳鸯玉佩。实在不知该如何做。
该如何才能理清这一切。该如何才能不乱己心。
他和娘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分开的,为什么分开的,她是否安好,如何才能团聚。
他要怎样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再惦记沈希真。
这世上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吧。
为什么他要受这样的折磨。
老天到底是要考验他什么。这功课要如何才做得完。
他越想越烦恼,于是他干脆躺倒,把头埋在了被子里,试图把自己憋死。憋了片刻后,他露出半个脑袋。决定还是面对现实。
该做决断了。他隐约感觉他好像快想起来了。很多碎片开始排序串联,一切就要浮出水面。
只能选一个,答案也相当明显。
他只能让眼前的这个人,在他心里烟消云散。思及此,宋世初心口忽然抽痛。他不知道自己的心在疼什么,有那么难过吗?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年,他和娘子可是青梅竹马。怎么比得了。
心动归心动,事实归事实。他和娘子已有婚姻之实。人的一生也许会对很多人心动,可挚爱只有一个。
随着他想起的片段越来越多,他对娘子的思念也越来越深。自幼的情分,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即使想不起她的容颜,可相爱过的感觉,早已融进了他的血液。本能般的思念,抵得过一切心动。
忘了这个人吧,她不过是云烟。只要不见她,她就会如雾消散。避而不见,是消解感情最好的方式。
之后几天,宋世初便开始有意回避沈希真。沈希真最近很忙,完全没有注意到宋世初这边的变化。
宋世初故意让自己忙起来,忙得团团转,便没空再想其他。四喜见宋世初平时懒驴似的动也不动,最近却突然如此勤快。他有些不解,但也懒得细想,只当是他突然转性了。
宋世初这里孜孜不倦地虐待着自己,单方面地避着沈希真。持续了几天后,效果还不错。他确实很少想她了。
他本以为一直这样过下去,便可以逐渐淡忘。却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不可控因素——豆包。
豆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几乎每天都会来找他玩儿。他避得开沈希真,避不开豆包。
他当然很喜欢豆包。她那么可爱,谁会不喜欢她。可是他一看见她,就免不了要想着沈希真。不行,不能再由着她粘人了。她们两个他全得避开。
可是直接撵也不行。他不忍心。
宋世初想到了四喜。
“你自己咋不撵呢?”四喜拒绝道,“让我当坏人,我可喜欢豆包了,我不干。”
四喜拒绝得彻底,但宋世初不放弃。他一边央告,一边利诱,说要给四喜发三个月的双倍月钱。
四喜看了眼宋世初,见他一脸坚决。他略微想了想,心里便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他渐渐看出宋世初在有意回避沈掌柜。现下看来是连豆包也要回避。他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宋世初拿定主意要这样做,那就必有他的理由。他帮他就是了。
四喜去了后院,见豆包正蹲在地上开心地堆土玩儿。他狠了狠心,使出了他小时候欺负自家兄弟的损招。没两招,豆包便被气跑了。
四喜看着哭走的豆包,强忍住追上去哄她的冲动。待她彻底跑走后,四喜才冲屋内门帘后面偷看的宋世初喊道,“三倍,三个月,一分不能少。”
宋世初没搭理他,神色暗淡地放下了门帘。
豆包这边回陶记后,并没有伤心很久。她回屋吃了两块桂花糕,又和翡翠玩了一会儿之后,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第二天她依旧去宋记玩耍。
四喜对她的态度,比昨天更恶劣。还说以后再也不许她来宋记玩儿。
豆包心里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想找宋叔叔,可找不到。她只好跑回去找娘亲。
宋世初看着豆包委屈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他从里屋走出来,忍不住对四喜说,“你也太过分了吧,你太凶了。”
“你让我撵人的,她那么喜欢来这边玩儿,不凶哪撵得走。昨天我那么过分,她今天都照旧来,而且来的时候还对我笑了。”四喜说着,心里忽然难过。
“掌柜的,那破月钱我不要了,明天她再来,你自己撵,我只能到这份儿上了。”四喜说完,不等宋世初回答,便大步走开了。
宋世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话反驳四喜。他看着院门,想起刚才那个跌跌撞撞的小身影,心里难过得很。
明天,她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第三天,豆包如常想来宋记。可临出门时,她犹豫了。她去找沈希真,问娘亲她可不可以去宋叔叔的院子里玩儿。
沈希真闻言纳闷,想去宋世初的院子玩儿,去就是了。怎么还多此一举,来问她能不能去呢。要问也是问宋世初啊。
沈希真笑着问豆包,今天是怎么了。豆包撇撇嘴,顿了顿,把前两天的事情告诉了沈希真。
沈希真得知原委后,心中犹疑,四喜不是这样的人,平日里对豆包也是好得很,这忽然是怎么了。大概是逗弄她,没掌握好分寸吧。小孩子不懂事,误会了。
沈希真笑着抱起豆包安慰道,“四喜叔叔没有恶意,可能逗你玩呢。以后他要是再这样,你就和宋叔叔讲,宋叔叔会教训他的。你想去玩儿就去吧,不要影响人家做事情就好。”说完沈希真亲了亲豆包的脸,以此安慰她。
豆包没说话,也没笑,神情有些茫然。
但她最终还是去了宋记。不过没有直接进后院,只是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门里面。
四喜见豆包又来了。他心里愧疚,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好假装没看见,一心低头算账。
“四喜叔叔,我可以进来玩儿吗?”豆包在门口,扶着门框,忐忑不安地看着门里。
四喜听见豆包怯懦的声音,心里更加愧疚。他脱口就要向豆包坦白,说自己是逼不得已,受人指使,绝对不是不喜欢她!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宋世初便正好掀帘子出来了。四喜见状忙溜之大吉,把场地留给宋世初和豆包。看他怎么忍心撵!
“宋叔叔,我可以进来玩儿吗?”豆包说话时,一只脚已经迈了进来,可另一只脚却还在外面,像是在等宋世初允许了,才敢进来。
宋世初见豆包如此胆怯地看着他,他心里闷痛。她第一次和他说话时,都没有如此害怕。
宋世初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抬眼看向豆包。长痛不如短痛。他下定决心要撵她走。他心一狠,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将豆包重重推了出去。
豆包猛不防被推出门,她一个踉跄,差点就要跌倒。宋世初没搭理她。,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进了柜台。豆包站在宋记门口,吧嗒着掉眼泪,接着便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她虽哭着,却并不离开宋记门口,依然看着里面的宋世初。
宋世初不为所动。甚至在豆包哭得最伤心的时候,还抬起头看着豆包,冷笑着扯了扯嘴角,假装根本不在意她。
豆包彻底崩溃了,扭头跑回了陶记。她在陶记找到沈希真之后,瞬间跌在地上,抱着沈希真的腿,哭得声嘶力竭。
沈希真好久没见豆包这么哭了。她忙抱起她,带着她回了屋里,然后耐心地哄着。
哄了半天之后,豆包渐渐平静下来。沈希真便开始慢慢问她伤心的缘故。豆包如实相告。
听完豆包的话,沈希真心里一沉。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希望她的猜测是错的。她抱着豆包去了宋记。
宋世初猜到沈希真会来。定是来兴师问罪的,问他为什么欺负豆包。他早想好了话术,就说她太贪玩了,影响他做买卖。顺带建议沈希真好好管管她,并让她以后少来。
宋世初自信他的话术合理且正常,两人应该不会因此闹矛盾。等日后大家见面少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大人之间的生疏,只需要佐以时间这副良药。不像小孩子,那么执着,那么较真,那么黏黏糊糊。
“沈掌柜,有什么事吗?”宋世初一脸和煦,像迎接客人那样,和沈希真打着招呼。
沈希真没笑,冷眼看着他,开门见山道,“我们两个人以后都不要再来往了,是吗?”
宋世初没想到沈希真会如此直接。他哑口无言,想好的话术,顷刻消散。他避开沈希真的视线,不作回答。
沈希真却已经明白了。她扯了下嘴角,哑笑着开口道,“知道了。”
接着她转头对豆包说,“以后不许再过来玩了,知道了吗?”
“为什么,我喜欢宋叔叔。”豆包说着眼泪便滴了下来。
“可宋叔叔不喜欢你。”沈希真冷静说完,接着便转身走了。
宋世初听见这句话,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差点脱口而出道,不是那样的。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是不是都不重要了。结果最重要。
豆包趴在沈希真的肩上,一直盯着宋世初。她眼里噙着泪,直到进了陶记,才彻底切断了视线。
宋世初终于看不见豆包的脸了。他的心忽然碎了。
和无数深夜梦醒时,心碎的程度一样。
不知不觉间,他对她们的感情已经这么深了吗。他竟没有察觉。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任自己接近她。
如今这般苦,都是他自找的。
他眼皮动了动,然后捂着胸口,失魂落魄地往柜台里挪,同时嘴里喃喃道,“会愈合的,会愈合的,会好的,她没那么重要,不重要,不重要……”
回陶记之后,豆包抽抽搭搭地哭着。沈希真便哄着她,可越哄,豆包哭得越凶。渐渐地,沈希真也难过了起来。她放任豆包哭着,任由她一个人,流干她们两个人的眼泪。
沈希真前两天就注意到,宋世初又开始对她不冷不热的。起初她没放在心上,他已经这样好几次了,每次没过几天,便又粘了上来。
他总是这样,时而全心全意地扑在她身上,时而又要与她划清界限。可总的来说,还是粘着她的时候多。
她以为这次,还像之前一样。直到豆包哭着回来,她才感觉到不对劲儿。
他从来不会不理豆包,他很喜欢豆包的。她以为那是爱屋及乌。
这么长时间了,沈希真大概能看出宋世初对她的意思。他心里是有她的,可又不全是她。
他一直犹犹豫豫又摇摆不定。
她一直在等,等他心定。
从她放弃寻找家乡的那刻起,她就开始等。她以为她等得到。她以为他就是她的苦尽甘来。
原来不是么。是她奢望了。
他在犹豫什么呢。八成是顾虑她有孩子吧。毕竟世人眼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就该配一个待字闺中的美娇娘。而不是她这种已经开了花结了果的人。
世俗牵绊重重。谁能不顾一切,只为爱她。
他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既然心不定,又何必扰人清梦。既然不够勇敢,又何必表露真心。你藏得深一点,我也不会起了心念。既勾起了我的心念,又怎能如此绝情地假装无事发生。
秋风平地起的时候,落叶便已动了心。
风停了,叶还没落。
也许命运就是如此,她本就不该有任何残念。
她从来没有选择,她却奢望能选择。
这世上不会有人,不顾一切奔向她。
没有这样的人。
沈希真,死心吧。
(https://www.tyvxw.cc/ty51579789/41644255.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