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天青如墨染,雨疏随风摇。
赤日连绵,今天总算见了雨。
保宁县,城北张宅,有一豆蔻少女在亭中观雨。
雨打飞檐,嗒嗒作响,水珠四溅,湿润了土地,亦沁人心脾。
似有所感,张君嵋低喃道:“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
随后则是自嘲一笑,没心没肺小半辈子,今儿个倒是文青起来了。
一旁照看的侍女不知自家小姐的心绪变化,私以为小姐又想起了伤心事,只是她也不好多言,只劝道:“小姐,咱们回屋吧。您身子骨才好,小心着了凉。”
“嗯。”
气温骤降,确实不好贪凉。
侍女立刻上前搀扶,亭檐候着的婆子撑起伞,簇拥着她回屋。行止坐卧,皆是这般阵仗,让张君嵋颇为不适。不过她没有多言,实在是没有底气。
屋里烧着暖炉,不时有炭火噼啪轻响,炉子上面温着一小盅肉粥。张君嵋进得屋内,便闻到了香味,勾起肚中馋虫。
一碗下肚,只觉浑身舒泰,如此反应,让张君嵋心下暗叹:“这身子骨,还真是弱啊。”
又续了杯热茶,张君嵋便有些无所事事。
房里的书倒是还没看完,只是读起来颇为费劲,不说从右到左的阅读顺序,标点符号更是全无。幸而她大半辈子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上,纵是枯燥的,也能定下心来。
浏览过相关史料,结合记忆,张君嵋确定此界不是她熟知的世界,只是生活环境类似原来世界的古代而已。王朝更替不可避免,但所属王朝无一对应,历朝历代的名人志士,亦无一人同名同姓。
当前所属朝代为黎朝,历经八代,距太|祖平定天下已有一百五十七年。当今天子名讳夏元卓,年号昌和,在位二十六年有余。
不过一觉醒来,竟是换了天地!
张君嵋百般感慨,却又无可奈何,索性到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那本还没读完的《白云氙游记》。
里头讲述的是作者的游学经历,其中不乏山妖鬼魅,神仙志异之事。作者文笔了得,剧情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又摄人心弦。
其中一则话狐,让张君嵋品味良久。
狐者,性灵,造化常有,善幻化,而魅惑。修行日久,不能定者常混迹人间,或立社或通幽冥之间或与人厮混,不一而足。
有一赤狐,幼时为小童所救,乃记恩。及修行有成,幻化成一女子,寻得恩公林郎,以侍妾之身伺候左右。彼时林郎已有妻儿,然狐妾貌美,恨不能日日与之厮混。是故冷落家眷,无心科举,身形日渐消瘦。
林夫人忧心不已,然屡劝不改,反遭厌弃。只能时常问佛访道,以求慰藉,及至一道人察觉不妥,告知家中有狐妖作祟。林夫人心中惊惧,遂恳请道人前往捉妖。
狐妖身形告破,哭诉衷肠,可惜昔日疼爱有加的林郎早已被吓得魂飞天外,不闻情由,只呼妖孽害人。
狐心生怨,恩情易改。
道人道行不及,不能制妖,反被狐妖灭口,林家众人亦不能幸免。
呜呼哀哉。
事本因善起,何由恶果报?盖因狐妖野性难训,不明恩义也。
人妖殊途,当敬而远之。
张君嵋认同作者对妖鬼的态度,却不认同他将所有责任都归咎于狐妖身上。固然狐妖不通教化,用错了报恩的方法,但姓林的也有很大责任,所作所为可谓枉读圣贤书。
当然,张君嵋也没有较真,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故事而已。
她不为所动,听她讲述的丫鬟却是深信不疑,吓得好些天精神恍惚,生怕突然从哪里冒出一只野狐来。
张君嵋都被她们弄得将信将疑了。
书中奇闻异事并不能阻止张君嵋犯困,看了没几则,她就开始打盹了。自醒来是她,这些日子一直都没什么精神。还好这具身体本身就不大强健,加之又死过一次,她这精神恹恹的样子倒显正常。
顺从身体的本能,张君嵋吩咐道:“我要小憩一会儿,你们都下去吧。”
“是。”屋里伺候的人顿时退了出去,但还余一人在房里守着。
张君嵋也不在意,自她醒来身边就从不离人。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这会多少适应了。
自顾躺在床上,张君嵋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来到了一片雾海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忽地,眼前大放光明,只见迷雾之上漂浮着一块鎏金玉石,其上金纹蜿蜒流转,浑然一体,显得玄妙无比。
只一眼,张君嵋便被其吸引,不自觉向其靠近,身子竟飘然而上,翩若轻鸿。待回过神来,她已经手捧宝石。
宝石质地温润,暖然似春。
不待张君嵋细看,一道玄光猛地从宝石中飞射而出,直入眉心。
片刻,张君嵋心中明悟。
此宝石名为宏愿石,宏愿即伟大的志愿,而宝石为宏愿的见证。
宏愿石是她的藏品之一,收□□特好看的石头是她前世的爱好,不想竟因此而穿越。
此前她一直没发现宏愿石,是因为她穿越而来神魂不稳,心神不定。而今三月将过,神魂已然稳固。对此,她不由松了口气。
细细斟酌过后,张君嵋眉头微蹙,宏愿石的运用说来简单,但要做到却不容易。
只需以此石发宏愿,当宏愿完成,自有愿力回馈,受用无穷。
正如佛家所发“普度众生”和道家的“救济世人早得超升”之宏愿,只要奉而行之,修行之时,自有天地运势加持,得证道果。二者之所以为修行之首选,正道之魁首,与之不无关系。
愿分天地人三类,此三类无有优劣之分,但愿有大小,取决于发愿之人。所发之愿越大,完成之后得到的馈赠也就越多。
每次发愿当有三愿,对应天地人三道。三愿圆满,才能再次发愿,进入下一个阶段。
张君嵋心神激动,恨不得高呼“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后立地成圣,羽化飞升。
不过冷静下来后,张君嵋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说宏愿石认不认,她怕是死了都完不成这等宏愿。
横渠四句说来轻巧,却是无数人前仆后继,历经万难,呕心沥血尚难以成就之事。
况且,发愿须得虔诚由心,力所能及。违心则事有不怠,夸大则一事无成。
此石要求首发道心愿,此愿旨在萌发道心,立成道之基。
大道难求,当从心始。
张君嵋沉思,所谓道心,在于明心见性,在于立身,在于明德。可是,此时她骤然变换天地,转换身份,身心尚且未定,又如何想清楚这些。思量良久,张君嵋依然毫无头绪。
“我苦命的儿啊。”
忽然耳边传来低低的哽咽声,将她从沉思中唤醒,思路被人打断,张君嵋就没有继续。虽迫她切想要得到自保之力,却也知道此事急不来。
她睁开眼,眼前是一个身着藏青色衣裙的老妇人,老妇人体态丰满,只是脸上带着愁容,不显气色。这是原身的母亲,王氏。
“娘。”她与原身神魂相融,早已不分彼此,所以待人接物并不生疏。
见女儿转醒,王氏牵扯嘴角,掩饰忧绪,继而接过侍女的帕子,亲自给她擦脸:“我儿好点了没?”
张君嵋笑道:“已经好多了,再过些时日多走动走动,身体就恢复了。都怪女儿任性,劳娘费心了。”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只要你好好的,娘就安心,你”
看出王氏的迟疑,张君嵋宽慰道:“娘放心,我不会再寻短见了,此前是我一时糊涂,迷了心窍,现在已然想开了。我还要陪着爹娘,给爹娘养老。还要吃好多好吃的,玩好玩的。”
说来原身也是命苦,订了三次婚,三个未婚夫都没了。
第一回是个寒门书生,说是寒门,但世代耕读,家中也小有资产。而且是她大哥的同窗好友,为人性子宽和,学识优良,称得上是良配。奈何定亲当年不慎落水,感染风寒,一病不起去了。
第二回是个乡绅之子,也算门当户对。一天,那人不知抽了哪门子疯,非要大冬天上山赏雪,结果不小心摔个半死,然后也一病不起去了。
第三回是个镖局的次子,不承家业,而是个读书人。只是屡次不中,至今仍无功名傍身。但品行尚佳,且家学渊源,身上有些工夫,想来是个命硬的,没想到一次游学,却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
如此三次,原身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然后前来提亲的人的质量是越来越差,二婚的、泼皮癞子的、甚至还有要聘作小妾的。
这对从没遭遇挫折的原身打击极大,从郁郁寡欢到了无生趣,然后几个看门婆子的嚼舌根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身支开了身边伺候的人,用三尺白绫结果了自己,至今她脖颈处还有浅浅的勒痕。
“哼,你能想清楚就好,不枉费我和你娘生养你一场。”张父不知何时到了,冷着张脸走进来。
“爹。”张君嵋气弱,有些讪讪。
似是气不过,张父接着道:“不过是被人嚼几句舌根,就寻死觅活的,你可真是能耐了你。平日里我是怎么教导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看你这孝悌是白学了。”
“早知今日,当初你娘就不该拼死生下你。”
“往日竟是瞧错了你,你这性子可谓刚烈。幸好是没嫁出去,不然到了婆家受了委屈,岂不是”
“老爷!”王氏连忙打断,这些话着实重了。
“婉儿身子刚好,你就别再训她了。”说着,王氏又哭了起来:“平白得了那般名声,婉儿心里也不好受。”
张君嵋小名婉婉。
其实话说出口,张父就后悔了,他叹了口气,道:“只怪时运不济,当初枉费心思。不过你这性子,确实要改改。凡事要放宽心,不到最后一步都有回旋的余地,大不了咱们举家搬迁,重新开始,又何至于此。”
闻言,张君嵋心里一暖,心中的不安都消散了几分,语气不觉娇糯道:“女儿知错了。”
张父咳了声道:“开饭吧。”
王氏擦干眼泪,附和道:“对,这会也不早了,可别饿着。今儿个我吩咐人做了你最爱吃红烧蹄筋,还有人参炖鸽子汤。”
近来张君嵋身子一直没有大好,家里的晚膳安排在她院子里用。
不一会,下人便摆好了饭食。
看着满桌美味佳肴,张君嵋不由抽了抽鼻子,她伤了喉咙,近日才恢复荤腥,正是贪吃的时候。
王氏见此,笑道:“可是饿了?”
张君嵋点头:“嗯。”
“吃饭吧。”张父哼了声,嘴角却不自觉勾起。
屋外风雨依旧,夜色漆黑如墨。屋内烛火灼灼,照一室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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