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小蝶你”玉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蝶凄然一笑：“我们俩个朝夕相处，你如何能瞒得住我。”
玉楼红了眼眶：“对不起。”
小蝶摇头：“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然后他看向张君嵋和盛景道：“大人，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张君嵋和盛景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要交代案情，也就没有阻拦。
小蝶来到玉楼身边，将他扶起，缓缓道：“我和玉楼本是平章县庆余班培养的戏子。我唱花旦，玉楼演武生。去年年景艰难，我们勉强出师，班主就让我们登台唱戏。”
随着小蝶的讲述，一段往事向两人徐徐展开。
昌和二十五年，春四月，久旱不雨。
章平县，登云楼庆余班。
班主李继业把两人找来，道：“你们准备一下，后天登台吧。”
玉楼不愿：“可是，我们还没”
李班主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又何尝不想让你们多磨炼两年，但你也知道如今这是什么年景，我也没办法啊。”
想到近年楼里的不景气，无力感涌上心头。玉楼张了张嘴，到底没再争取，也争取不来。
出了房门，玉楼一脸沉重，小蝶劝慰道：“你别这样，这一天我总要面对的，不过早晚而已。而且，班主他操劳整个戏班的生计，也不容易。”
玉楼闷声道：“我知道，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我倒还好，可是你”
戏子地位卑下，和青楼女子并无多大分别。除却要唱得一手好戏，还得会陪客人饮酒作乐，甚至以色侍人。而众多角色行当中，犹以旦角最受欢迎。
小蝶侧过身子，抬头看着天外，语气平静道：“我如何不清楚，不过是声色娱人罢了。”
玉楼着急地抓着他的手：“可是我不想”
小蝶没让他说下去：“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你也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加练呢。”
玉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攒紧了拳头。
可是，他一个一无所有的武生，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登台之日如期而至，他们两人盛装出场，多年的苦工没有白费，一开嗓就赢得满堂喝彩。
这其中也有李班主的功劳，为了捧红两人，他特意给两人排了一出新戏。
凭借这新戏，加上新人的噱头，两人在章平县着实火了一阵。也因此，小蝶被县中富户杨志才给看上了。
一开始为显风度，杨志才还颇有耐性，时常来听曲打赏。
只是过了没几日，见小蝶始终没有委身的意思，不由摆起了脸色，向李班主施压。
杨志才财大气粗，又背靠县丞，李班主自然不敢得罪。而且他本意就是要将小蝶卖个好价钱，这等好事又如何会推拒。
于是，一个星月不现的夜里，小蝶被送到了杨志才的一处别院。
第二天，天擦亮的时候，小蝶被送了回来。
回来之后，小蝶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而李班主也体贴地让他休息几天。
隔着门框，玉楼声音干涩道：“他你还好吗？”
小蝶声音古井无波：“我没事，过几天就好。”
果然，次日小蝶平安无事地出了房门。
后面，杨志才接连几次找上小蝶。每次都出手大方，乐得班主见牙不见眼。
还是那顶轿子，还是那处别院。
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只是没几次，小蝶就病倒了。他全身一点力气也无，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
房门打开，玉楼焦急道：“大夫，他怎么样了？没事吧？”
大夫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救了这次，下次就不一定了。”
玉楼浑身颤抖：“还请大夫好生救治。”
大夫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可笑这世间事，治病竟不能救人。
走进房里，玉楼关切道：“你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小蝶态度冷淡道：“好多了。”
气氛一时变得沉默，玉楼道：“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小蝶侧过头回避他直视的眼神：“以色侍人还能做什么，要我描述一遍吗？”
玉楼脸色气得涨红：“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又陷入了沉寂，小蝶开口道：“我没事，过段时间就好。”
对于这个答复，玉楼如何能满意，抓着他身子，要他直面自己：“你”
小蝶却是疼出了声。
玉楼立刻要翻开衣服查看，小蝶搂紧了不让，只是他一副病体，哪里争得过玉楼。
衣服扯开，白皙的皮肤上满是青紫的淤痕，有掐的、有打的、有用鞭子抽的，伤痕各不相同，背部尤其多，就连竟是没一处是好的。
玉楼气得浑身发抖：“那个畜生！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你。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小蝶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把将人抱住。此刻泪水再止不住涌出，哭道：“你若杀了他，你也会没命的。”
“我不管！没命就没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糟蹋死。”
“别去，我不要你死。别去。”
在小蝶的哭求下，玉楼终是冷静下来，他语气滞涩道：“那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
小蝶迟疑道：“可是，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们从小在戏班里长大，对外面一无所知，而且登台不久，身上也没攒几个银钱。天大地大，何处容身？
玉楼道：“总归有地方去的。我打听过了，不少人都往外地逃难，我们可以混入其中，也不虞户籍问题。”
小蝶吃惊地看向他，玉楼苦笑：“自知登台那日起，我就无时无刻在想这些，本来打算再多做些准备的。”
小蝶既是感动又是愧疚：“你又何至于此。”
玉楼双眼直视他道：“我的心意，你当真不知道吗？”
小蝶没有回话，他如何不知，只是不敢知。事到如今，也只有逃走这一条路了。
两人相约好，便静静地等着，等小蝶身体痊愈，而后远走高飞。
只是玉楼并不甘心一走了之，他要杨志才那个畜生付出代价。可是他不过一介武生，虽有几分功夫在身，但如何比得过杨志才身边的护卫。
幸而老天垂怜，一天，楼里来了个借场演皮影戏的老艺人。他技艺高超，一人就能上演一场大戏，而且戏中每个人物都活灵活现。因而很是受人喜爱，为楼里招揽来不少生意，掌柜的十分重视。
因小蝶伤病未愈，玉楼也清闲下来，于是被安排去伺候老艺人。
玉楼表现得很平静，但老艺人还是看出了他的愤怒与不甘。
老艺人离开当晚叫住了玉楼：“你想逃离这里。”
玉楼脚步一顿。
老艺人接着道：“还想杀人。”
玉楼回首，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老艺人笑道：“有胆气，还想杀了我这老头子灭口。”
玉楼冷声道：“老先生说什么，玉楼不懂。”
老艺人无所谓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最清楚。算了，看在你伺候我几天的份上，这本册子，就送你吧。”
随意仍过一本书册，老艺人就将人打发走，仿佛刚才只是再正常不过的闲聊。
玉楼不知其用意，翻开书册一看，竟是本修行功法，不由大喜。
功法名曰七情戏法。
所谓七情，即人之七情六欲的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
七情熔炼，当有莫大威能加身。
只是此法是邪道功法，每熔炼一种情感，就要以这种情感极端的人，拆骨去肉留皮。用人皮锁住那人的三魂和精魄，而后将自身情感熔炼其中。
由不得玉楼思考这其中用意，也顾不得良心上的谴责，在杨志才和班主的虎视眈眈下，他别无选择。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想演绎一出好戏，不免要与戏中人共情。玉楼作为一个戏子，多少是有天赋的。
他时间不多，所以选择了最容易上手的一种情感——欲。
人心难养，欲壑难填，人只要活着就有欲望。而欲望有很多种，情|欲最为浅薄，也最容易挑动。
他放任了自己压抑多年的情感和欲望，很快将七情戏法修炼入门。
欠缺的，只是一张人皮。
花街柳巷之地，他很快找到了目标，那是一个纵情声色犬马以至瘦脱骨相的男人。
玉楼找准了时机，让男人在幻想的欢愉中死去。
有了人皮，也有了出手的能力。他控制不住自己，当天晚上就潜入杨府把人给杀了。
仓促之下，玉楼带上小蝶，一路向北逃窜。
路上小蝶知道事情始末，担心道：“玉楼，这门邪法你别修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玉楼点头，满足地笑道：“好，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只是这邪道法门，一旦开始修炼，又哪是说停就能停的。邪法之所以称邪，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是自己，就得转嫁他人。
七情戏法将人皮熔炼成分|身一般的存在，于邪道法门之中堪称上乘。而越是厉害的邪道功法，反噬就越大。尤其是这情感，一旦放纵，就如同放出笼子的野兽，再难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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