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101】一章 下猛药
云边清死中得活 心头大喜 只见方枕诺掏出瓶药來在手中掂來掂去 把眼瞄着自己 又不给服 不知是否变了卦 脸色不禁又有些僵冷
方枕诺的目光在药瓶和他脸上往复游移两遭 带着试探的口吻道:“刚才多有得罪 云兄不会记这个仇罢 ”【娴墨:戏后戏 不补此句 则戏不真】
云边清登时领会 哈哈大笑道:“瞧你这点心思 这样也想进东厂 干脆杀了我算了 好沒意思 【娴墨:入戏尚不知 反來作戏】”方枕诺瞄着他扭开的脸 下眼皮虚虚兜起來 略含着些笑意道:“云兄这话 小弟可就不懂了 ”云边清道:“懂也罢 不懂也罢 你这样子 在厂里是待不下的 官场荣光 未必就如江湖自在 你趁早打灭了心思吧 ”
方枕诺闲闲地道:“凭我的才智 并不难得到督公的赏识 ”
云边清翻眼瞧他:“受督公赏识就够了 你当东厂是什么地方 每天点个卯领厚薪吃闲饷的小衙门 那可是东厂 厂里什么样的人沒有 沾皇亲的、挎国戚的、宫里安的、外头递的 來路复杂 各有根基 你啃他一口、他甩你一蹄子的事儿多的是 豺狼虎豹 就是这么个玩儿法 像你这样即便将來能进厂里 待着也沒意思 ”
方枕诺沉吟中道:“如此说 倒是我多虑了 ”
云边清换了副郑重脸色:“实话不瞒你说 这趟聚豪阁一平 我不但要恢复身份重归厂里 而且要脱离鬼雾 转到红龙一系 以我这些年在外头的功劳 必得督公大力封赏 但身份一变 用途也变 等于婆婆改嫁 又成了新媳妇 红龙四大档头以及他们手下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回去要想站得住脚 一方面要找到自己新的定位 一方面更需要有自己的膀臂 兄弟年轻有为 人也机灵 咱们两个联起手來 只有好处沒有坏处 ”
方枕诺道:“你在聚豪阁潜伏多年 劳苦功高 既然督公都要大力封赏 难道他们还敢來踩你不成 ”
云边清鼻孔中冷冷一哼:“他们还管这些 头一个姓曾的心里就得先作上劲儿 这小子油奸鬼滑 一肚子坏水 虽不敢瞒上 却最能欺下 厂里那些个小厮但凡做出点儿成绩來 他便着意夸赞拢络亲近 哪个当了真 便是着了道儿 饶着被他使 还被他领功劳 那小鞋隔三岔五鬼使神差就到了脚底下 每每以为幸亏有曾掌爷护着自己才沒翻船 其实那雷就是他扔的 跟在他身边 甭想有出头之日 更有些小的年少轻狂 不知世事 把野心微露个一点半点儿 让他嘴角一歪歪 死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娴墨:程连安送大礼时已有领教 】”
方枕诺道:“这未免夸张了罢 郭督公是个明白人 他这个样子 督公又怎能容他 ”云边清道:“这话一说可就远了 当初黄公公卸职 厂内失管 闹起窝里反 干事们各拥各主四分五裂 尤以陈星为主的鬼派和郭书荣华为主的龙派呼声为高 一场明争暗斗下來 二十四位档头死了十八个【娴墨:当时剩下六个 如今只剩四个 则透露出这场大争斗又有余波 写成都死在一场斗争里则板 两个名额是不写之写 隐约有无限故事在 】 结果郭督公展大才平息风波 成功上位 成为厂里有史以來最年轻的督主 曾仕权就是他未成气候之前 少有的拥护者之一 ”
方枕诺笑道:“呵呵 郭督公念此旧情不忘 原來也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
“话不是这么说 ”望着已经蒙蒙亮出层次的天空 云边清眼神里充满感慨味道【娴墨:何尝不是拖时间 两手准备都有了 老云不白给 这感慨是戏 看天空断时间是真 读來谓真感慨 则痴了 】:“曾仕权虽有毛病 谁又是全科人呢 拿曹老大來说 他对督公最忠诚 可是心狠手辣得却有些过头 对付起自己人來 下手也极黑 吕凉倒注重团结 可是人冷嘴也冷 一阵阵的阴深起來 连督公也摸不透他 康怀不用说了 你是知道的 龙波树那么恨他 平日念叨起來也无非骂他走错了路 从沒说这师弟在做人上有何亏欠 在厂里 他这老四的人缘可谓最好 但他办起事來时常手怯 总改不了那点旧江湖滥情腐义的习气 督公不怪他们 并不能说他是感情用事 难道一进东厂 人就不是人了 唉 ”他的表情仿佛被这叹息呵化了 脸上变得软塌塌的:“东厂是个老虎笼子 他们几个猫挠狗咬的惯了 就成了半斗半玩了 可咱们一进去又是什么身份、什么局面 小心毕竟沒大错 江湖险恶 原比不得官场风云 我在外面待得久了 很多东西都已变迟钝 兄弟你初出茅庐 那就更不用提 只怕咱们两个联起手來 也未必能在里头待得稳当呢 ”
方枕诺微笑道:“云兄这一席肺腑之言 让小弟受益匪浅 联手这话是不敢说的 日后在厂里 还望云兄多多照应 ”说着收起小刀 将解药给他塞进嘴里
过不多时 云边清感觉手脚回暖 知觉渐渐恢复 搭着方枕诺伸來的手一使劲 站起身來 二人目光交对 都露出会心笑容【娴墨:笑 前文石堡内小打小闹 相对已有一笑 继而湖边相送 洗涛重逢 呵护关爱 锦帕弄情 文辞闪烁 银刀压颈 倾吐心事 媚眼斜横 如今两心相印 搭手会心 俨然步步为营 又下一城……小方 你且奏來 你这究竟是要闹哪样儿 】
方枕诺见云边清颈子上滴滴嗒嗒 鲜血仍自淋漓 便扯了自己衣襟替他包扎
云边清这会儿心情放宽了不少 坦然接受着服侍 把眼斜斜觑着他 笑问:“方兄弟 莫非你把他们真支到南边去了 ”
方枕诺一笑:“那是死路 当时江晚和朱情都在 我若出这主意岂不大受怀疑 当时我琢磨着城陵矶口水流强劲 搞不好他们真能冲得出去 因想督公是聪明人 不会不在调弦安排重兵 于是就让他们奔了那边 那里逆流不好走 估计这会儿 他们早已被全歼在河道之中了 ”说话时手指上的动作依然自然流畅 沒有任何迟滞之感
云边清眼睛虚起道:“若能如此 你这趟功劳可是不小啊 ”方枕诺已给他打好扣结 听了这话便少退半步 掩手笑道:“功劳大小 可也未必就应在事儿上 待会儿见了督公 还得请云兄替小弟多多美言 ”云边清笑道:“你这不在官场 倒先有三分官场的意思了 ”
此时日头渐高 天色已然大亮 方枕诺掩灭炭火 收捡骨殖到湖边抛洒 回來时院中无人 屋里传出翻箱倒柜声音 他也不过去察看 只在院中相候
过了一阵 云边清转回门边 跐着门槛笑道:“好兄弟 事事都走在前头 ”
方枕诺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
见他如此 云边清眼底便又翻起笑來:“兄弟又何必装假呢 你來得早 游老的武功秘本自然也是被你收去 我这儿乱翻乱找的 你倒看笑话 ”说话时往前迈了一步 跨过门槛 身上微具蓄势之形
方枕诺一无所觉般地失笑道:“我师与游老换过艺 他的功夫都在我身上 又用得着什么秘本 ”
云边清脚步定住 刚才趁找东西这会儿体会身上 一切已恢复正常 说明解药应不是假的 动起手來至少不吃暗亏 但自打方枕诺进聚豪阁以來 还从未见他与人交手 李摸雷与游老齐名 此人既是李摸雷的徒弟 功力上只怕未必比江晚他们差了 正在犹疑之际 只听得院外步音杂乱 有人喊道:“有说话声 ”“这院有人 ”“包抄 ”“包抄 ”
片刻之间 门口压弓、墙头上人 官军将洗涛庐围了个水泄不通
云边清忙大张双臂喝道:“别动手 大家自己人 ”
“刷啦”门口弓手一分 曾仕权带领两队干事阔步而入 眼睛在院中略扫一圈 斜斜方枕诺 又瞧瞧云边清 把头一摆 手下各执刀枪 一拥而上 云边清变色忙阻道:“曾掌爷 你这是干什么 ”
“干什么 哼 ”曾仕权道:“你假传消息稳住我们 却让姬野平一伙趁机突围 这算盘打得可挺好呢 ”
云边清忙道:“掌爷不可误会 这事原也出乎我的意料 ”将方枕诺如何有意投诚、如何把自己支开、如何骗姬野平一伙去打调弦、刚才又如何跟自己消弭误会 现在已是一家人等事备细说了 最后又道:“掌爷 咱们两系人如何行事 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这次督公不在沒有办法【娴墨:督公不在 刚才小方说咱们待会儿见督公时 他却不忙说明 真是卧底老手 鬼到成习惯 你根本不知他心里有什么 】 但代号暗语我已和你确认过了 决然假不了 今天这事确实出了岔子 总归要我负责 但一码是一码 身份的问題绝不能含糊 你若还信不过我 咱们一起到督公面前对质便是 ”
曾仕权冷眼瞄着他:“怎么 刚上完一回当 你还想赚我二次 像你这种臭狗莫说是乱叫冲撞 就是让督公闻着你身上一点味儿 也是我天大的罪过儿 ”眼往左右一递:“还不动手 ”
干事们又往前压 云边清还要再辩 方枕诺却在旁笑了起來 说道:“人传东厂其它几位档头都是真才实干 曾三档头却是欺上压下、不入流的货色 看來倒真不是空穴來风呢 云兄 你潜在聚豪阁多年 劳苦功高 这趟小小失手 责任也都在小弟身上 丝毫不干你的事 如今曾掌爷这么做 无非是又犯了嫉贤妒能的老毛病 枝芽未冒 先剪了再说 这样一來 全歼姬野平一伙的功劳也都是他的了 既然人家已铁了心要治你 咱们又何必再和他争辩呢 ”
官场上明是这回事也要让三分情面 这番话直接來个大揭盖 一点回旋余地不留 不动手也要逼得动手了 云边清正着急间 不料曾仕权呵呵一笑 使个眼色 干事们反倒退开了些 他扬起下颌來 眯起眼睛瞧了方枕诺一会儿 对他这好整以暇的姿态似乎还很欣赏 笑道:“好小子 细皮嫩肉的 刀剑加身还敢侃侃而谈 胆色倒是不错啊 ”
方枕诺道:“有胆子不如有脑子 有脑子自然有胆子 ”【娴墨:是人才未必有口才 有口才必定是人才】
“好 ”曾仕权笑将双掌轻轻一拍:“我就爱听你们年青人说话 有朝气 这叫一个冲 呵呵呵呵 不过呀 这脑子一灵啊 想的事情就多 想的事多 就不容易管住这张嘴了 祸是向从口出 可要当心哟 ”
方枕诺笑道:“祸从口出 祸就走了 我自然无祸 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可怕的是有些人 病存在心里 要吐却吐不出來 别人兜腹一拳原属好意 却又被他当做坏心 ”
曾仕权道:“打得太狠 伤筋动骨的 那么好心坏心 可也就难说了 ”
方枕诺笑道:“听说掌爷通晓歧黄之道【娴墨:小权懂医事 颜香馆中曾有一提 隔字数十万 几乎忘却 小方功课做足 】 那么想必也知道‘陈痾应下猛药’【娴墨:这可真要看情况 元气足尚可 否则凶险 】的道理 人病得久了 也会迟钝 容易把安慰的话当作诊断结果來听 更何况人心难测 身边的丫环 可能早伺候腻了盼着他死 來看望的亲属 也可能等着分他的家 这样一來 欺哄的虚言、顺情的好话就像刨花一样塞满了他的耳朵 若沒有一个人能震聋发聩地吼他一下 也许他就会这样在温水里渐渐睡去 要永远地闭上眼了 ”
曾仕权听完这话 眼睛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走 相了半晌 哈哈一笑道:“好 好 枝头飞來金丝鸟 陈年老燕也归巢 看來厂里这回要好好庆贺一番了 ”作个手势 周围干事、军卒们都将兵刃放低 另有人到四处搜看
云边清明白他这不是真转了念头 而是因为周围眼目太多 那些干事们虽然是他的亲信 难保其中沒有二心【娴墨:东厂到外面安插 内部也必相互安插 亲近四爷的就慎着三爷 吕老二手下的 就盯着曹老大 基调如此 】 东厂不同别处 方枕诺当众已经把话捅开 若再行加害 消息一旦传进督公耳里 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此刻 危机虽然过去大半 却也不能说完全解除 忙躬身陪笑拱手:“掌爷这趟横扫洞庭 轻取君山 更拿下火黎孤温和索南嘉措两大外族宗教首领 要论功劳 自然也是以掌爷为大 ”
忽听不知是谁喊了句:“掌爷 这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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