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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点本063】三章 逗你玩


  

  “当啷”小刀落地.

  徐瑛就在旁边.赶忙上前将父亲扶住.

  两小厮吓得手一松.箱盖“啪”一声扣归原位.

  众官员都慌了手脚.呼唤着:“阁老.阁老.”向前涌來.整个院里乱成一团.

  张齐所在角度瞧不见箱中物件.自然莫名其妙.此刻趁乱前拥.左捅右问:“箱里是啥.”沒人理他.忽听有人正窃语道:“真是人头.”“是.是徐家两位公子的人头.”张齐直吓得倒吸了口冷气.两腿一晃险些瘫在地上.赶忙扶桌避到一边.眼看徐三公子在那里连抖指头带掐人中.徐阁老牙关紧闭.只是不醒.他眼珠转转.悄摸后撤.手在桌上扶摸之际.碰到一盘肘子.想起夫人爱吃.便抓了一只揣进怀里.退两步.又抓了一只.扭身偷偷溜了出去.

  徐家又是请医又是弄药.寿宴不欢而散.常思豪出來不回侯府.直奔独抱楼.到了地方一问.人说秦绝响不在.又到百剑盟总坛去问.也是沒有.赶上陈志宾查账回來.言说秦绝响应该是在南镇抚司办公事.不过今日盟里要对账目.所以退班后会过这边來.常思豪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留下等着.直到天见擦黑.总坛门口武士齐刷刷施礼.一人角带皂靴.迈着方步率队而进.小身子上青色官服利落规整.胸下一方熊罴补子.进了院柳叶眼左横右扫.瞧见常思豪在大有殿下歇凉.便笑忒嘻嘻.大声打起招呼.

  常思豪脸色不愉.使眼色向后一领.二人來至郑盟主原來住的小院.屏退余人.常思豪指节往桌上一磕道:“绝响.你干的好事.”

  秦绝响愣了:“大哥.这话怎么说.”常思豪道:“二徐的人头不是你打箱送去的.还装什么相.”秦绝响惊道:“有这等事.……啊.我明白了.这定是聚豪阁那班人下的黑手.大哥.我正要告诉你呢.我按你和青藤军师的主意.下令派人到云梦山提徐大徐二.不料想半途杀出一群聚豪阁的人.把他俩给劫去了.我闻报之后这个急.赶紧派出人手四处围追堵截.甚至连东厂那边都通知到了.可惜这帮人油奸滑鬼.连个影儿也摸不见.敢情他们是把二徐弄死.给送回去了.”

  常思豪冷冷瞧他.静静听完.说道:“绝响.你在官场沒少学东西.如今在我面前.也做起戏來了.”

  秦绝响眼睛瞠得铃铛大:“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笑话呢.”

  常思豪道:“东厂明察秋毫.会上你的当么.你以为只说是丢了人犯.不提徐大徐二.便能瞒得过郭书荣华.能瞒得过东厂的耳目.”

  听完这话秦绝响脸色便有些凝敛.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如今您和郭督公.倒是走得比别人都近了呢.”

  常思豪道:“你这么胡闹有什么好处.现在徐阶昏厥倒地.人事不知.等醒过來必定要倾其全力给二子报仇.那时四面是敌.应付起來岂是容易.”

  秦绝响笑道:“都说是聚豪阁人干的了.他哪能算在咱头上.”常思豪道:“你把徐阶看得也忒简单了.这点栽赃嫁祸的小计.他会不明白.”秦绝响两眼望他.只是嘿嘿地陪笑.常思豪道:“倒徐须得像拔大树.树倒猢狲散.是因为他们要各求自保.可是你现在的做法却等于是在推墙.徐阶这墙基未倒.指挥着整面墙砸过來.咱们还受得了么.青藤军师让你把人送回去.是因为这两个人看似有用.其实无用.送回去意在攻心.是让他明白咱们要的是他的权.不是他的命.这么一來岂不砸了.”

  秦绝响道:“做官的权比命重要.想让徐阶交权.那不是白日做梦吗.再说了.他这俩儿子怎么沒用.不当矛也可做盾.早知道送回去.当初何必抓來.费这个事.”

  常思豪道:“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后來琢磨.青藤先生大概是认为徐阶手里有权便难弄倒.而落井下石就容易得多.再者说放走了徐家二子.他们手下的狗腿子还押在咱们手里.供状俱全.适当的时机下.也都可以当证人.”

  秦绝响低头琢磨一会儿.似乎也觉得此说确有道理.闷声不再言语.常思豪道:“可是你这么一弄.事情就全反了.你瞧他办这场寿筵.到场的有多少人.咱们的人又有几个.接下來的仗.还有法儿打么.”

  秦绝响嘿嘿一笑:“大哥.你放心.沒事儿.”见他用白眼瞪过來.便扑哧一下又乐了:“大哥.你也沒想想.光送两个猪头.用那么大个箱子干什么.”

  徐阶被救进屋中.平平安置在榻上.旁边六个侍女拿大扇扇着风.七八个名医轮流诊治.针刺灌汤.只是不醒.百官大半散去.李春芳、张居正以及王世贞等几个近人都在旁边守着.徐瑛手足无措.抱着邹应龙哭嚎起來:“云卿.我爹爹这是要过去了啊”邹应龙赶忙解劝:“阁老只是晕厥而已.公子岂可发此不吉之语.”徐瑛哪听得下去.闹了半晌.又跑到院里掀起箱盖.瞧着徐璠、徐琨两位哥哥的人头.膝头一软扑堆在地.拍着石阶放声大哭起來:“我的哥呀.你们怎就这么死了.朱情.江晚.你们两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怎么就敢把我哥哥给害了呀.哥呀.我的哥呀.”一边哭一边上去搂住两个人头摇晃.晃着晃着.就听耳根后有人大骂:“晃什么晃.”

  徐瑛回头一看.沒有人.一愣之下.忽然感觉怀里两颗人头摇來拱去地动了起來.吓得他“妈呀”一声撒手.两脚朝天.仰了个腚墩儿.邹应龙闻声出來.只见箱子里徐璠徐琨两颗脑袋左瞧右望.正在叫唤:“还不把我们放出來.”婢子们见人头活转.居然开口说话.都吓得仓皇逃窜.空中飞起好几只花鞋.

  邹应龙赶忙召唤家丁过來撬开箱板.这才看明白:原來这二人是蹲在木箱子里.箱子上层木板有两个圆洞.如同罪枷卡在颈间.板上又铺了绒布.下颌和披散的头发挡住了洞口边缘.身子半点也瞧不见.因此那两颗脑袋看上去.就像是装在礼品盒里的文玩核桃一般.急忙道:“快.快.把两位公子扶出來.”

  二徐出得“蹲笼”.两腿都有些伸不直.坐在地上.过來几个家丁给捶打揉搓.徐瑛见俩人真的沒死.喜出望外之余.又火了起來.骂道:“你俩也真是.既然沒死.干什么不言语一声.害得爹爹都被你们吓死过去了.”

  徐璠愣了:“爹在哪里.”徐瑛跺脚道:“在屋里躺着哩.你们两个混蛋.爹要被你们害死了.”徐璠和徐琨也顾不得揉腿了.赶忙让人扶起來.随他一同进里屋去看.果然见父亲徐阶躺在床榻上正被几个医生抢救.徐瑛抹着眼泪喋喋不休.不住嘴地埋怨.徐琨开始还忍.后來听得烦了.皱眉道:“三弟.你只顾骂我们做什么.我和大哥又不知是怎么回事.”邹应龙过來细问.徐璠道:“今天有官差提我们往京师來.半路遇上一群蒙面人.说是聚豪阁的.杀散了官人.我们以为获救了.哪料想每个人头上挨了一棒子.醒來后就被三弟抱着脑袋.又发现自己蹲在这劳什子里头.”

  徐瑛恍然道:“是了.这就和郭督公说的对上了.聚豪阁这帮混蛋.救了人就该好好送回來.搞的这套算什么玩意儿.真是岂有此理.”

  邹应龙沉吟道:“这事恐怕沒那么简单.”见徐瑛奇怪.他又补充道:“第一.聚豪阁人已与咱们彻底决裂.沒有必要救人.第二.两位公子在华亭被秦绝响捉來.如果聚豪阁得知消息想救.路上比在京师附近更容易得手.第三.如果是他们救的.自然是想重结旧好.不会选择用这种既折辱了两位公子.又惊吓到阁老的方式.”

  教他这么一说.徐瑛也觉出不对劲.李春芳、张居正等人还对徐家二子被俘之事毫无所知.此刻听來更都有一种惊奇突兀之感.

  床榻上传來轻轻的咳嗽声音.众人赶忙围拢过來.只见徐阶缓缓撩开了眼皮.眼白浑浆浆地泌着粘涎.像被谁吐进口痰一般.徐瑛扑在他腿上摇唤道:“爹.您感觉怎样.”

  徐阶长长叹出口气.扫了扫周围站的人.眨眨眼.忽然瞧见自己的大儿子徐璠和二儿子徐琨.明显地怔了一怔.白眼上翻身子一挺.吸进口凉气.落下去又不动了.徐瑛杀猪般叫起來:“大夫.大夫.”

  又救了好半天.徐阶才再度缓醒过來.两眼圆睁.喉头不住涌动.医生赶紧过來将他身子扶成侧姿.轻拍后背.片刻之间.徐阶“咕咙”一声.咳出一口浓痰來.手扶胸口闭目喘息半晌.心神似乎已经安定了些.这才躺回榻上说道:“我沒有事了.让他们都下去罢.”医生又过來切了切脉.向众人点头.表示情况已经稳定.收拾应用之物退下.

  徐璠到榻边讲述经过.徐阶合眼轻轻摆了摆手.徐璠不敢再说.垂手侍立在榻边.

  隔了好一阵子.徐阶缓缓唤道:“子实.叔大.”

  李春芳和张居正向前半步:“阁老.”徐阶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带着他们.都先回府去罢.”二人相互瞧了一眼.见徐阶眉眼不睁.神情倦怠.也都不好说些别的.施礼说了几句善保贵体的话.与其它几个官员转身告辞.王世贞也似陪似送地跟了出去.

  又躺了片刻.徐阶张臂让人将自己扶起.他眼望床榻前的两个儿子.过了好一会儿.像是溺水之人刚刚苏醒般.长长吸了口气.叹出來道:“不想今生今世.还有与你二人相见之日.”言讫.两行老泪扑簌簌流淌下來.

  “爹.”“爹.”徐璠、徐琨跪倒在地.抱住父亲的小腿痛哭.

  邹应龙忙劝道:“恩相不可如此.只恐哭坏了身子.两位公子.”然而三人悲声痛切.哪里阻拦得住.徐瑛受到感染.也在旁边抹泪添乱.

  哭罢多时.徐阶一声长吁.手扶二子之背道:“悲也倏急.喜也须臾.不想今日老夫空受了一场丧子之痛.真如云里梦里.”

  徐璠、徐琨都知道爹爹久在官场.早已练就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面皮.这些年來父子间远隔千山万水.只是互通信使.相见无期.彼时年节到京探望.父亲也是保持着阁老的身段.严父的姿容.殊无亲近之态.以至兄弟情冷.后來往來行走等事.都交予家人來办.自己很少动身了.今日老爹爹如此痛切.显是真情流露.再看他鸡皮鹤发.须鬓如霜.回首往昔在家教自己兄弟读书习字之时的种种.一时童年孺慕之情心头越动.加上这些日子囚居的委屈.益发悲不可抑.哭得两袖尽湿.徐瑛在旁擦干泪痕.愤愤道:“云卿说的对.这事绝然不是聚豪阁所为.必又是常思豪暗中策划弄鬼.想在寿宴上给咱们添堵.爹.咱们这回可不能饶了他.”

  徐阶哑声道:“嘿.不能饶了他.你能把人家怎样.”徐瑛道:“告他们乱用私刑.囚禁大哥二哥.”徐琨扭回头來道:“官面查下來.问到我二人为何会被抓去时.怎样答覆.”徐瑛道:“那就说”忽然僵住.这才想到此事究查起來.倒卖军粮、胡乱圈地等事都要一一牵起.常思豪和秦绝响光脚不怕穿鞋的.这官司跟他们可打不起.然而心中又觉不甘.道:“难不成.咱们就这么忍了.”

  徐阶目光缓缓旁落:“元美.你进來罢.”

  几人回头看时.王世贞在门外应了一声.低头走了进來.在徐家三兄弟身后站定.

  徐阶垂眉静了片刻.问道:“云卿.元美.你们觉得.对方将老夫二子送回.是何用意.”声音甚是微细.

  邹应龙躬身:“回恩相.据学生來看.常思豪这人耍不出什么手腕.此事必是徐渭的策划.徐渭诡计多端.如此行险.必然留有后手.至于是什么.学生刚才一直在想.实无头续.”徐瑛皱眉道:“你是智囊.怎么也沒头续.你的智都跑哪儿去了.”忽见父亲眼色不正.赶忙又低头闭嘴.

  王世贞道:“徐文长虽一文士.却心地阴深.行事狠辣之极.他曾言.书法之道犹如运用兵器.刀枪剑戟握法、用力不同.中之人身.伤痕也异.写字也是如此.钝则不入.缓则不中.傝散则不决不裂.可知此人在写字下笔之时.心中想的却是手执刀斧开肉辟骨、剜肚割肠.分明是一个嗜血狂人.故而所想所谋.亦必在常理之外.”

  徐阶点点头.困容不展地说道:“这二子虽然不器.毕竟是老夫骨血.他不留在身边为质.竟敢公然送回.绝非想吓一吓老夫这么简单.”

  邹应龙道:“学生的奇怪也就在这里.若将两位公子体面送归.其实更具震慑.箱中装人之事简直如顽童闹剧.徐渭算路精准.应不会出这闲极无聊的一笔.”

  徐瑛怒道:“这还用说么.定是常思豪那老粗的馊主意.”徐琨道:“不然.依我看常思豪外粗内细.其实也很有些脑子.今日之事.说是秦绝响那小崽子耍的把戏倒更有可能.”

  “他.”徐瑛重重一哼:“常思豪不好动.收拾他还不容易.南镇抚司归东厂调用.我这就知会郭督公.给他來点厉害的瞧瞧.”

  王世贞扬起脸來:“三公子.时至今日.你还以为郭书荣华是咱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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