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敌我
追到关上看时.那姑娘、胡僧和中年人早已踪迹不见.常思豪向守军表明了身份.找几人下來修理好栈道.众人这才牵马过关.武志铭仍惦记此事.边走边道:“那胡僧满口袋金子都不在乎.看來羊皮手卷一定更加值钱.”郭强道:“那也未必.说不定那是一本什么佛经.对出家人意义重大.对咱们却一文不值.”又道:“我看他喊的几句话.好像是蒙古语.多半是鞑子.”小林宗擎道:“不是.他的发音与鞑靼人略有不同.应该是來自瓦剌.”常思豪警觉起來:“瓦剌不就是以前劫去咱们英宗皇上那些人吗.”
小林宗擎道:“不错.元朝时他们和鞑靼本是一体的.不过后來各部族间争汗位导致了破裂.分成东西两枝.东面的便是鞑靼.西面的便是瓦剌.以前是瓦剌强盛.也先劫走英宗的时候.他们算是强大到极点.但在也先被手下害死之后.他们便衰落了下去【娴墨:权力结构不合理.如今企业也多犯此病.】.现在论实力.应该比鞑靼要弱些.”
齐中华问:“您见多识广.看那姑娘和那中年男人是什么來头.”
小林宗擎道:“不大好说.但他们身上那种毛织花格衣服叫做氆氇.从风格上判断.应该是藏人的一枝.”
常思豪回想着那中年男子的相貌.只觉那股威凛凛气概颇为熟悉.一时却想不起來在哪见过.纳着闷走着走着.忽觉头顶暗去.抬头看只见天空乌云滚卷而來.片刻功夫到了切近.直如要压到脸上一般.心道:“糟糕.真叫那胡僧说中了.”紧跟着啪啪声响.雨点就落了下來.
众人披上蓑衣冒雨而行.等上了平川大道.放马疾驰.一解栈道上的窘仄.畅快之极.走出來不到十里路.就见前面那一片暗青色雨中有几树古柏环亭.亭中两人窜高落矮.正自恶斗.一个是那穿花格衣的中年人.另一个正是那胡僧.
常思豪勒马观看.只见那中年人身手矫捷.出招迅疾.感觉上越发熟悉.而那胡僧武功路数诡异.动起手來翘臀塌腰.脖子一伸一缩.颇像他那头骆驼.可是招术使出來劲力独特.变化生奇.打斗中还占着上风.忽听草丛中哗啦一响.那黑脸蛋的姑娘露出头來.冲着常思豪这七骑一笑.露出白白的小牙.她个头不小.估计年纪少说出有十七八了【娴墨:藏人显老.】.此刻发辫里绑了不少松枝.看起來倒像个雨天乐的孩子.
常思豪拨马向她靠近道:“姑娘.出家人在外不易.你何苦抢他东西.还是还给人家吧.”
那黑姑娘一笑.两只手來回比划.常思豪还沒等明白过來.就见她身子一纵.已跃上了三河骊骅骝.左手拢腰一抱.右手在自己腋下探出往前路一指.不住拱着身子.颠起泥脚丫來磕马.【娴墨:一马驮二黑】
胡僧发现她上了马.立刻窜出亭子向这边追來.那中年男子一旋身又挡在他前面.两人内劲催到极致.快招疾攻.衣袖舞开.扇得满天雨线横飞.森森清亮.在滚滚雷鸣闪电中看來.更显雄浑瑰丽.壮观之极.
常思豪暗自讶异:“外族之中竟也有这般高手.”忽然身子一晃.三河骊骅骝扬蹄向前冲去.原來是那黑姑娘在马臀上用松针扎了一下.
一口气跑出來十几里.天色黑去.雨散云消.常思豪勒住马匹.问道:“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身后沒有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那黑姑娘又冲自己一笑.不禁皱起眉來.问道:“你笑什么.怎么不说话.”那黑姑娘指指自己的嘴.笑着摆摆手.常思豪心想:“原來她是个哑巴.”歉然道:“对不住了.”怕她听不见.又用手比划.可是不懂手语.又如何能比划得出.那黑姑娘明白他的心意.一笑摆手.似乎在说:“沒关系的.”身子一歪.滑落在地.这时李双吉、齐中华等人也追了上來.武志铭带马前围道:“侯爷.那胡僧带这么多金珠宝贝入川.不知怀的什么居心.这丫头出手劫夺手卷.多半也不是好人.咱们先审审再说.”
郭强道:“咱们正事办不过來.哪有功夫管这闲事.”常思豪虽觉这姑娘抢人东西不对.但一瞧见她那清澈的笑容就觉安心.绝然难把她当成坏人.说道:“算了.她是个哑巴.审起來很是麻烦.放她走吧.”齐中华一愣.问那姑娘:“你是哑巴.”那黑姑娘点点头.齐中华抽刀指道:“哪有这样的哑巴.她明明听得见.”武志铭也拔出刀來:“必是西藏的奸细.”
那黑姑娘见状嘟起嘴來.指着齐、武二人.两手分划弧线.合成一个大圆.又翻眼吐舌作出一副憨憨呆呆的表情來.两人不解其意.李双吉忽然道:“圆、瓜.俺懂了.她说你们是傻瓜.【娴墨:非写双吉聪明.实写他常被人骂傻瓜的.故反应才快.】”齐、武二人朝那姑娘瞧去.只见她笑着频频点头.显然被李双吉这白痴猜中了.直气得鼻孔生烟.跳下马來便要抓她.不想这黑姑娘身手极其敏捷.一矮身早从三河骊骅骝肚子底下钻过.往荒野间窜去.武志铭掉转刀头.要作标枪掷出.被常思豪拦住道:“既沒证据又沒有深仇大恨.何必下此毒手.今天耽误的路程已经不少了.走吧.”
齐中华和武志铭不好再说什么.上了马继续前行.又走出十几里地.道上已经黑得瞧不见了.众人找了片树林架起篝火烘烤湿衣.草草吃些干粮.就在合衣准备睡下之时.只听当当声响.道上大袖飘飘.有人如扑翅之鸟般急急奔來.正是那胡僧.“当当”的声音.便发自他屁股后挂的铃铛.
齐中华等心知敌我未分.各刀加了戒备.胡僧奔火光拐进林來.拿眼疾扫.却找不见那黑脸姑娘.合十问道:“请问人到哪去了.”郭强问:“大师是说那眉毛很弯、睫毛很长、一对笑眼、牙很齐、很白、脸蛋黑黑皮肤又很好、笑呵呵很招人喜欢、满头扎着彩绳辫子、穿得左一格右一格五彩花布衣袍、显得花哩呼哨的那位光脚丫的姑娘么.”胡僧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他只不过是在描述一下面貌而已.忙不迭地点头.郭强向前路一指:“她着急赶路.已经离开很久了.”胡僧拿眼一瞄方向.立刻拔足奔去.沒跑两步.又停下转回身來.端端正正向常思豪施一礼【娴墨:谢救命之恩.百忙中偏有此闲】【娴墨二:是为点出其性情.】.这才放开速度追去.眨眼间沒了影子.
暗夜中只听得铃声叮当远去.惊得树林宿鸟乱飞.武志铭捅着郭强.扑哧笑出声來:“你小子蔫坏.大和尚这般急法.非得追到天亮不可.”倪红垒摇摇头.觉得俩人大不厚道.
郭强道:“那手卷我也瞄见一眼.显然并非古物.当真就那么紧要.倒真想瞧瞧.”武志铭笑道:“说不定是一纸婚约.带着去求亲的.你沒瞧他那些金珠宝贝.多半便是聘礼.”齐中华轻轻咳了一声.有小林宗擎在.他们调侃出家人.毕竟有些不尊重.郭、武二人会意.都不再说了.却听道上嚓嚓嚓又有步音响起.正是那满身花格布衣的中年人【娴墨:慢了.可知功力不如和尚高.】.他奔到近前.一眼瞧见常思豪.喝问道:“我女儿呢.”吐字发音极其准确.根本不像西藏外族之人.
武志铭对他这态度极为反感.答道:“被大和尚逮去了.”抬手往胡僧所去方向一指.中年人惊得变了颜色.刚要转身去追.又凝住了脚步.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武志铭道:“你问得着吗.”中年人眉锋微挑:“你们在剑门道上.为何出手救他.”常思豪笑道:“阁下在剑门道上.又为何出手救我.”中年人神色一凝.似乎意识到事情并非自己推论的那样.正要说话.忽听林中一声怒喝.那胡僧大步冲了回來.他赶忙摆出迎敌架势.喝道:“快把我女儿交出來.”胡僧怒道:“把书信还我.”
郭强笑道:“你们各有所需.何不相互交换.”
胡僧有点沒听明白.那中年人眼神却是一变.如果对方抓到了自己的女儿.早也将手卷搜去了.如何还会朝自己來要.当下用蒙语问道:“我女儿不在你手里.”胡僧一愣.也用蒙语答道:“当然不在.我还要找你要呢.”郭强一听二人叽里咕鲁说话.心中暗道不好.可是不懂蒙语.想插话也插不上.就见他俩又交谈几句.忽然同时怒目向自己视來.登时知道漏馅了.那中年人喝道:“原來都是你们这伙人作怪.”一跃窜到近前.抓起郭强领子:“你把眉儿怎么样了.”
齐中华等人呛啷啷各自拔刀将他围住.“几位且慢.”小林宗擎忙制止道.“施主切勿动怒.令嫒十分安全.毫发无伤.请施主放心.在下少林派小林宗擎.不知施主尊姓大名.”那中年人一听倒觉意外.小林宗擎乃少林派八大名僧之一.多在南方武林行走.怎会现身在剑门道上.
小林宗擎见他目露狐疑.心中明白.环视四周.找了一株枯树.伸臂舒张五指.贴树皮向前缓缓推去.顷刻一收.树上现出一只清晰的掌印.边缘柔滑毫无毛刺.就好像按下去的是块泥一般.转回身來说道:“小僧这‘施无畏掌’练三年而成.又用二十七年磨练火候.不敢说天下无双.至少在少林寺中一时无两.想來可以证明小僧的身份了.”这一來倒令常思豪暗自惊异.心想原來小林宗擎功力如此深湛.这可跟绝响所说大不一样.莫非他们少林派对外示弱.都是在韬光养晦.
中年人果然见之肃然.道:“听说中施无畏掌者可以安心.不杀伤而能制人.实为武学中一朵奇葩.今日一见.果然奥妙殊胜.”松开了手指.郭强脚尖沾地.向后退开.
小林宗擎合十道:“一切争斗yuwang皆因不安而起.心安无欲.无欲则刚.与其说这是一门武功.倒不如说这就是佛法.”
中年人略拱手道:“大师说法精要.燕临渊受教了.”
常思豪心头一跳:“他就是燕临渊.”忽然间明白了那股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來:眼前这男子刚毅的线条和冷峻的神情.可不是像极了燕凌云么.【娴墨:燕临渊在秦府中带一笔.在妙丰口中细一笔.此处实出.妙在处处渲染其子.却将其父安排出场在前.前以父见子之形.后以子勾父之念.龙蛇穿绕】
小林宗擎讶异道:“原來真是燕大剑.看你武功路数非比中原.又穿了藏人衣服.小僧一时还真不敢……阿弥陀佛.失礼失礼.不知燕施主因何到了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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