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尹见素洗漱完,简单弄了顿早餐——一个水煮蛋、一片土司、一盒牛奶。
吃完后,她坐在电脑前,打开那几个数据库,对着简洁的英文界面,开始发呆。
雨声淅沥,空气闷热而潮湿。整个世界像个庞大的蒸笼,尹见素则是隔板上那只刚捏出来的皱皮包子,不成形状。
她犹豫半晌,手指在键盘上停顿许久。最终,下定决心,输入关键词。
1997年,胡安·马尔达西纳教授发表《超共形场理论的大n极限与超重力》,在m理论的基础之上展开,详细论述了反德西特/共形场论对偶,引用次数高达两万多。
她跳过那一系列复杂的推导,粗略浏览了一遍,将这篇论文翻译成人话——有引力的三维世界完全等同于没有引力的二维世界。
物理学家们一直试图寻找出,能够统一四种基本力的公式,而反德西特/共形场论对偶提供了一种将引力直接消去的办法。
人们所处的、自以为的、“三维”世界,可能只是一场根深蒂固的幻觉,这在数学上完全成立。
尹见素把这篇论文下载下来,往手机上发送了一份。然后,开始仔细阅读里面的论证——并不能完全看懂。
自诩聪明的人,在浩瀚的世界面前,愚蠢得不堪一击。
她离真正的天才,还隔着一段相当漫长的道路。
铃声恰好响起。
尹见素接通电话,对面是一句幽怨的“喂?”。
单音节的字怎么能包含这么明显的情绪?
尹见素瞬间想起昨天傍晚未兑现的承诺,认错认得干净利落:“不好意思,昨天忙忘了。”
“忙什么?”
“说来话长。”
“……”
尹见素试图通过这一串沉默想象对方的表情,最终以失败告终。
好在,顾慕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她道:“我看到你爸爸了,他跟这边主事的人好像挺熟的。”
尹浩松?开会开到酒席主持去了?他和老中医能扯上什么交集?
尹见素在脑子里过了遍所有的可能性,问对方:“那个老中医叫什么名字?”
“全名不清楚,都叫他沈老爷子。”
答完,顾慕尘也顿了一下——“他会不会……是你外公?”
“多半是了。”尹见素答得波澜不惊,透过斜斜的雨帘,观看窗外的斑驳风景。
世界真小。
小到全景都可以浓缩在一滴雨珠里。
小到几个巧合就能将两个本不相关的人一步步推进彼此。
世界又很大。
大到两个本来有血缘关系的人,在生与死的边界,隔着千余公里而见不上面,只为了掩盖某个不愿人知的潦草真相。
不过,这也可以说明,沈怀瑜跟尹浩松并没有联系过。后者不知道尹见素已经想起沈怀瑜的存在了。
“他身体怎么样了?”尹见素不是很想喊那个人外公,叫沈老爷子的话又觉得别扭。
“精神有点萎靡,但还能下床走路。”
“哦。”
所以尹浩松并没有带着她一道过去,大抵觉得情况不算过分严重,纸还能包住火。
听筒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吸气声,应该是在酝酿一段长话。
尹见素很有先见之明地打断了对方:“不用安慰我,我根本不关心他。”
所谓亲缘,究竟是基因纽带联系的、与生俱来的爱意,还是世俗伦理框架下搭建的、浮于表面的惺惺作态?
对于尹见素而言,答案一直是后者,她与这个祥和的世界格格不入。
内心的真实想法一旦说出口,免不了被那些道德感十足的人视为洪荒猛兽,所以她一向知趣地保持缄默。
就连初中,写半命题作文《我的xx》,尹见素也可以从名家的童年经历中,撷取片段,反转一场,编造出一个温暖体贴的母亲形象——她当时大抵还对“母亲”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有像叔本华那类名家,才敢于字字珠玑,长篇大论写下激进的《论女人》。
因为人们知道,那样的思想巨人必定是遭受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才会不分皂白地侮辱人。后人会奋力挖掘他的童年阴影,为其开脱。
默默无名者不配拥有反主流的观点,只会被群起而攻之,只配被同化。
尹见素深谙此道,并长久练习,炉火纯青地伪装成温良恭俭让的样子。
只有在顾慕尘面前,她才会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表皮下的离经叛道。
可说完之后,尹见素不知为何,加了一句:“我是不是很冷血?”
“没有。”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尹见素笑了:“你好假。”
“如果我感冒了,你会给我煮姜汤吗?”
顾慕尘其实很擅长终结不愉快的话题。尹见素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他:“多喝热水吧。”
“……”听筒那边沉默许久,才如法官下定论般庄严控诉她:“那你确实很冷血。”
尹浩松还是给尹见素来了个电话,让她回烟城见见病重的外公,说机票已经订好了。
尹见素也没收拾行李,从头到尾换了身全黑的装束——这颜色多少有点不吉利,但雨天穿黑,防水渍。大不了,到了那边再换身行头。
她拿了把伞,打的前往机场。
雨渐渐停下,空气里的潮湿闷热却久久不散。
尹见素到达烟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那边也在下雨,乌云沉沉,天光凛冽。
夏季多雨,江南尤甚。
尹浩松没来接,她一个人坐在出租车后座,透过起了白雾的车窗往外望着烟城的雨景,看不真切。
烟城的司机没有梧城那边的热情,见人上了车,也没寒暄几句,倒遂了她的愿。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尹见素下了车,撑起伞,沿着青石板徒步而去。
她着一身黑,融于苍绿雨幕之中。
真正的江南水乡在眼前展开。
每走几步,就能看见小河蜿蜒向前。水倒并不蓝,而是很深的绿,似尘封了不为人知的过往。
河水映着岸边的房子,再衬上岸边的房屋,被雨打碎了,零零星星散着涟漪一圈又一圈,重重叠叠,相交、相离。
绵绵密密的雨丝,斜入水面,却不激烈,反像是扯不断哀婉低吟,吟着旧时王谢堂前的繁华。
幽静空邃,全然一处被人间热闹遗忘的角落,清闲得不成模样。
沈家宅院没在市中心的位置,而是坐落于郊区,车辆与行人都寥寥无几。
于是,全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沙沙雨声。
果然,只有这样的地方,才出得了“画船听雨眠”的诗句。
尹见素透过朦胧的烟雨,打量这边的建筑。
白墙黑瓦,屋檐斜飞,素朴至极,大气至极。二十一世纪的工业气息还未侵染这片土地,处处透着古典雅致。
她连裤脚的湿意都忘了,静静溺于幽碧的美景之中。
可路终有尽头。
走了十来分钟,面前豁然立着一座庄严大院,两旁碧水环绕。
大门洞开,内部建筑一览无余。雕梁画栋,檐廊精致。灯光盈盈,蒙上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少了点秀雅,多了点雄浑。巍峨楼阁之间,沉淀着百年的荣华。
尹见素看着这座大院,不禁深思——以悬壶济世为己任的中医世家,怎么就出了沈怀瑜这个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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