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寒锥
沈暮细看之下，发现惜君的眸子中的欢喜之意不断的扩大，终于变成了她熟悉的样子，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欣喜和期盼，像是一枚漂亮的月牙。
沈暮心中不知不觉松了一松，面上依旧皱着眉头看她。
惜君拉着他的袖子，眨了眨眼睛。
突然之间，天空炸开一道烟火，将两人的脸庞映得无比的明亮，惜君的眸子就像是星辰，眼角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痣，夜色下看来竟是美得惊心动魄。
沈暮淡淡看了她一眼，终是将内心的情绪平定下来，转身道：“跟我走。”
惜君跟上，依旧拉着他的袖子，转而又将小手钻进他的掌心，沈暮轻微的避了避，发现她的执拗，便就由她去了。
惜君看到沈暮出现在这里，大约明白方才温如想带自己见的人就是他，也不知沈暮今晚到底有什么安排。
沈暮没说，她也没问，两人安静的走了一会，见得前方出现了一个码头，河上飘着不少船舫，灯火通明，河上还飘着一些花灯，沉沉浮浮着。
码头边停了一只船，沈暮率先上船，惜君紧随其后，进去之后才发现船内的灯光极其昏暗，在其他的船舫间极其不显眼。
齐福依旧是老样子，沉默着在前面撑船，而沈暮和惜君进了船舱，坐在昏暗的室内，竟也不自觉沉默下来。
唯有惜君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星辰一样，落在沈暮的脸上不肯挪开。
片刻后，沈暮才淡淡开口：“若有人问起，你便说今晚你和温如一起进宫了，若问起时辰，便说是子时之后。”
惜君微笑着点头，道：“七郎想让我做什么？”
“暂时什么都不用做。”沈暮道：“将苏家的关系弄好就行。”
惜君早猜到他会这么说，心里想着若真按着他们的计划走，自己一直待在莫府，见不着他，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低头看了自己的手指半晌，抬起头突然问道：“七郎，你想要什么？”
沈暮投来一道清冷的目光。
惜君毫不畏惧，只是笑道：“我早说过了，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我知道的远比你知道的多。”
这句话惜君的确说过，当时亦是在一个船上，她被沈暮捅了一刀，但是心里却无比的平静，让沈暮对上她的眸子，觉得她这个人真是难以理解，不可思议。
可沈暮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不会顺着别人的想法走，但有时会不受控制的被惜君的笑容牵引，这也是为何，他时常觉得惜君对自己很危险的原因。
此时，沈暮听到惜君这样的话，抬起头来看他，一双眼眸深不见底，不可捉摸。
半晌，他才问：“你知道什么？”
“你最想知道什么？”惜君反问。
沈暮盯着她没答。
惜君便无奈的笑笑，道：“你不问我，我又该如何说起。”她停了停，又轻声道：“七郎将我送去莫家，不就是让我好好盯着苏家和周家的人么，我可以告诉你最近周夫人和苏氏走的极近，而且还是周夫人主动接近的，这样反常的举动，你不想听听为什么？”
许久之后，沈暮才问：“为什么？”
听的他终于问出口，惜君登时笑了出来，道：“当然是因为兵权。”
沈暮顿悟，眸子不由得微微一缩。
他们沈家想要收回兵权，周家和苏家亦然。周家的势力本就比苏家壮大，如今骤然亲近苏家，无非就是想将苏家吞并。
“苏氏的地位在苏家如何，你应该清楚吧？”惜君轻声道：“他父亲和兄长宠她如命，当年若非她执意要嫁给莫远庭，只怕现在早已成了贵妃。”
“莫要听信谣言。”沈暮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道：“莫远庭并不爱她，若两人关系不和睦，并真如你所说，在家被宠如命，如果她娘家知道她在莫家的处境，莫远庭怎么可能好过。”
“如果不知道呢？”惜君笑。
沈暮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知他这是不信的神情，惜君却依旧笑道：“如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沈暮忽的抬起眸子来。
只见惜君笑容不减，目光中竟是有一种无比温和的光芒，像是化开的雪水，澄澈明亮。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沈暮的额头，微笑道：“就算不爱她，也能和她相敬如宾十几年，就算自己心里面有其他的爱人，也能为了自己野心将她藏十几年。我常想莫远庭是不是跟你学的，竟能如此绝情，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不顾。”
她顿了顿，凝视着沈暮的眼睛，道：“都说心爱之人便是软肋，多一个爱的人，便多一个弱点。我猜七郎不愿爱我，便是由于这个缘故罢。”
沈暮瞳孔一缩，方才惜君的手指轻点过的地方，似乎有枚寒锥落下，顿时刺骨的痛。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暮的异样，又或许是觉得此时说这些有些太过坦诚，惜君低低的笑了笑，又捏了捏他的鼻尖，道：“我说笑的。”
沈暮感觉到自己鼻尖上那微凉的手指，倏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目光暗沉，似是想说什么狠话，可盯了她半晌，却什么都说不说来。
他手劲大的有些可怕，将惜君的手直勒出了一道红印，但惜君却没有半分察觉一般，仍旧笑道：“七郎便当我胡说吧……”
盯了她不知道多久，沈暮猛的将她的手放开，转身离去，直走到船头，看着外面花灯沉浮的水面，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惜君看着他的背影。
片刻，惜君还是将话题带了回来，道：“他们想害苏氏，拿此来要挟苏家，让苏家的人完全听从周家，这便是现在他们的打算。”
沈暮没有回头，依旧看着水面的花灯，淡淡开口：“不可能。”
“一个苏氏不可能，那再加上孩子呢？苏家就苏氏和她哥哥两子，他哥哥虽有妻妾，却全不能生育，唯独莫姓两个女儿传代。”惜君道。
“不可能。”沈暮依旧道。
“你为何如此笃定？”
“你又为何如此笃定？”
“为何齐帝要将兵权分给苏周两家？给周家多却朝野暗压，给苏家少却官途纵容？怕周家过大，怕苏家过软……”惜君道：“苏家本就是从文官做起，性格极软，不过是为了牵制沈周两家的工具而已。”
沈暮蓦的转身。
“七郎。”惜君叹息，“你要诈我，大可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只见夜色之中，沈暮的目光微微一沉。
惜君亦是望着他的眼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沈暮的目光微微软了几分，然后听的他轻声的、淡淡的开口，道：“我没有诈你。”
惜君的眸子骤然一亮。
她顿时就笑了起来，刹那间似乎雪色融化，月光洒下，道：“嗯。”
似乎是觉得她这明亮的眸子太过晃眼，沈暮微微侧过头去，避开一些，道：“你继续说罢。”
“说什么？”惜君眨眼。
“你知道的。”沈暮道。
“我知道的很多。”惜君笑。
她发现如果自己不主动说，沈暮绝不会开口问她，她便笑着继续道：“苏家成为弱势，周家便会一家独大，与其那个时候再做打算，不如先联合起苏家，挑拨两家关系，我们也好多些胜算。”
沈暮微微点头，认同了她的想法。
“苏家倒是好对付，只要将莫夫人拿捏住，就没有问题，而周家……”她仰起雪白的小脸，“你打算怎么做？”
“谋反。”沈暮淡淡开口。
惜君沉吟了一下，道：“这倒是和我想的一样，可是这罪名未必能成，且不说周家受齐帝重视，就说这罪名真的扣上了，齐帝也不会将兵权交给你。”
“那他交给谁？”沈暮抬眸。
“……”惜君在脑中搜寻了好一阵，才道：“张遇。”唯一一个在朝不受势力左右的低阶武官。
“杀掉。”沈暮声音清冽。
“你还不如直接把周禄文杀掉。”惜君低笑。
沈暮瞥眼看她，突的笑了起来：“我正是这么想的。”
惜君看他的目光，似是想起什么来，微微的抬了抬眉头，竟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她竟是差点忘了，面前这个人杀伐果断，若不是身在沈家，被家族所累，恐怕会成为一个极其可怕的人。
他不论权谋，不论难易，任何东西都可以用杀戮来解决。
周禄文？杀掉。
齐王？杀掉。
挡他的人？全部杀掉。真是果断而简单的法子。
“好。”惜君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心按照他的路子走，道：“你去设计让周家谋反，若未果，我帮你杀人。”
“先处理好苏家那边罢。”沈暮淡淡开口，终于想起来自己最开始的目的，似乎不是说这个，便继续说起了自己本想要说的：“方才那事，若有人问你今晚进宫之后做了什么，你只需闭口不谈，等温如来说。”
惜君沉吟了一下，心里微微一动，道：“你是想让我借此进宫为官？”。
沈暮微微颔首，道：“太皇太后欲收你为女侍。”
惜君早料到有此节，垂眸道：“明白。”
若是能沾上太皇太后的边，那她以后出入后宫，或是去别府拜见，也会简单许多。
此时两人要说的事情大致都已经说完，一时沉默下来，只听得齐福在船头撑水的声音，旁边花船笑闹的声音，仿佛四周都是热闹的，只有他们的船，冷静如斯。
突然之间，天空炸开一道巨大的烟火，沈暮不由得仰头去看，只见烟火绚烂，无比璀璨。
就在这时，自己的脸颊，突然被一个微凉柔软的唇瓣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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