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当年
扶摇城离匈奴的穹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沈暮不想和惜君多呆，将她送回去之后立马就赶了回来，将马随手放在了城门边上，径直往宁远那边走去。
他知道宁远今晚找他有事，却不知到底是何事。眼见着上了楼梯便到，沈暮便考虑起宁远可能会说的事情来。
正自走神，突然见前方楼梯口站了个人，似乎是在等他，沈暮看到那人的衣裳相貌，起初还奇怪怎会这么眼熟，再看之下，眉心登时猛地一跳，变了脸色，拔腿就往楼下跑。
“七公子！”齐福见他看到自己就跑，连忙叫道。
沈暮逃跑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理他，齐福连追几步，叫道：“七公子！只有我一个人，大人这次没有过来，别跑了！”
沈暮步子一停，在楼梯口抬起头去戒备的看看他。
齐福垂眸，不敢对他的眼睛。
沈暮略带怀疑的朝他背后看了看，果然没发现有其他人，想要回身，心里却仍有顾虑，难得的犹豫了起来，道：“大哥他......当真没过来？”
“没有。”齐福低声道：“大人和相爷在京城抽不开身，便只让我来了。”
沈暮顿时松了口气，扶着额头道：“早说啊。”
他这才慢慢的往楼梯上走，似乎是如释重负，说话间都轻快了几分，道：“你下次来时提前支会我一声。是我大哥来，还是你来，还是你们一起来，都给我说清楚。”
“是。”齐福点头。
确认了大哥沈朝不在，沈暮的脚步便恢复正常，一边往宁远那边走一边问道：“你来漠南做什么？”
“大人和相爷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齐福道。
听闻此言，沈暮不自觉抬了抬眉头，道：“京城那边又来人了？”
“是。”
“哪边的人？”
“暂时不清楚。”
沈暮淡淡笑了起来，道：“若都是来杀我的，只怕都得死在这里了。”
齐福眼底的锋利之色亮了亮，却没答话。
“我义父可知晓了？”沈暮问。
“已经知晓了。”齐福道。
话说之间，两人就已经到了宁远门前。沈暮伸手去推门，手指才将将挨到门板，忽的停住，扭过头来看齐福。
齐福便道：“公子放心，大人真的没来，奴婢不会说谎。”
沈暮这才将门推开。
宁远和宁旗已经等了多时了，宁旗最是坐不住，看到他来了立马跳了起来，道：“小暮，你再不回来就快天亮了！”
沈暮懒得搭理他。
宁远也没有理会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置，道：“坐吧。”又抬起水壶给他倒了杯茶。
茶是才泡的，开水倒出来时候，便氲着一团带清香的气，沈暮不喜吃茶，却仍是慢慢的等着他将茶水倒完，搁下茶壶，才看着那团冉冉升起的雾气问道：“今日齐福来了，大哥也应当传了些话罢。”
“不错。”宁远点头，道：“一共有两件，一件同你相关，另一件，还同你相关。”
“大哥还真不让我闲着。”沈暮淡淡一笑。
“你在京城闲了这么多年，只怕也闲慌了吧。”宁远微微一笑。
他的确闲得太久了。
自沈暮七岁，进宫直拒先帝大司马之位世袭的时候起，到先帝逝世、齐王登位，直至现在他已年满十六，一直呆在丞相府，不出仕，不参军，整日沉寂在深宅中，似乎比他那些被发配的哥哥们还要落寞。
这些年他做了什么呢，看书写字，练功习武，偶尔会进宫陪伴太皇太后说话，回来后便继续沉寂起来。直到太皇太后再次提出要他参军磨砺，直到齐王想要利用这次机会将他永除后患，他才终于能够来到边塞。
这一来，便无人能收的住他的手脚！
“虽然受命镇守漠南，但你在京城这些年的心思我都知道。”宁远见他没答，便继续说道：“养精蓄锐，隐忍不发。你们沈家个个都是意志狠决之人，以你为甚。若非如此，你大哥和大伯也不会掏心掏肺都要将你养起来。”
听闻此言，宁旗在旁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爹，你快别提沈大人和相爷了，你看到小暮那表情了么，可是脸色煞白，一看就知道小时候没少挨打。”
宁远顿时想起来沈暮小时候顽劣那几年的事，不禁莞尔，换了个话题道：“说正事吧。”
“第一件事，相比方才齐福已经与你说了。”宁远正襟危坐，慢慢的道：“京城派了人来杀你，但具体是出自哪家还不知道，你自己要小心。”
“哪家？”宁旗挑了挑眉头：“无非就三家，齐王萧家，左将军苏家，右将军周家，到时候和他们打个照面，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不就知道了。”
宁旗说的这三家，齐王乃是想要断绝沈家后裔的人，而苏周两人都是从沈良萧手中继承了兵权的人；沈良萧死后，兵权分散，谁也不愿意再看到沈家一家独大的场面，更是怕了沈暮成长起来。于是他们在对付沈家这事上面，倒是达成了一致。
宁远听得他这话，却是没忍住瞥了他一眼，道：“说得轻巧。当初小暮来时，就已经有人动过手，小暮这右臂就是这样伤的。打草惊蛇，他们自然会派更厉害的人物过来，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不得不防。”
“小暮可不怕这些事儿。”宁旗笑道。
这点沈暮倒是同意，微微点头道：“我知晓。”
知晓他心思缜密，也有些手段，宁远便不再多言，继续道：“第二件事，便是比较复杂了。”
沈暮认真听着。
宁远斟酌了一下，理了理思路，道：“我从头开始说起吧。世上的人都知道沈家和帝王家的关系，君不负臣，臣不负君，但如今齐王即位，竟不断削权，处处跟沈家作对。若是寻常臣子，受着便是，可沈家是同帝王萧家有了约定，帝王家反悔，沈家便不能坐以待毙。”
他说的这事是起因，齐福身为沈家的人，早已知晓，却也安静垂眸立于一旁；宁旗则是只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并不是太全，当下往前微微倾身，听得认真。
“起初觉得这事蹊跷的是相爷。齐王在诸皇子中排行第二，先帝在时，相爷便与齐王接触过，他性情温和，虽不如太子那般有才干，却也是个可塑之才；在先帝病危的时候，太子暴毙，先帝便拟下遗诏立齐王即位。虽沈家向来同太子走得亲近，但既然是齐王即位，沈家也不会怠慢。”
“那事情蹊跷在哪里？”宁旗连忙问。
“你说这事情蹊跷在哪里？”宁远反问。
宁旗早就想过此事，道：“定是因为齐王不尊约定，分权沈家！相爷便觉得这位齐王不是之前自己认识的那位齐王！”
“这是其一。”宁远微微点头。
“还有其二？”宁远讶然。
宁远看向沈暮，道：“不止其二，还有其三。这事小暮比我清楚的多，小暮，你来说吧。”
沈暮颔首，接着道：“大伯起初只想，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不可妄加定论，便也没怀疑到齐王的真假。可后来又想，太子一直身体健康，为何会在先帝病危时暴毙，同时又让齐王即位，那时候怕影响先帝病情，明明嘱咐过任何人都不许将太子之事告与先帝。”
宁旗顿时明白过来：“如果不是偷偷有人同先帝说了，那那封诏书定然是假诏！”
“岂止是假诏。”沈暮淡淡开口：“后来大哥和大伯查证，不仅诏书是假的，就连齐王也是假的。”
宁旗顿时吃了一惊，道：“现在的齐王，不是当年的二皇子？莫非不是他害了太子？”
“是他害的太子。”沈暮道：“可是二皇子也是他害的。”
宁旗目瞪口呆，一时缓不过来：“那，那......那现在的齐王是谁？”
“这便是有趣的地方了。”宁远看了一眼沈暮，道：“当年成年皇子中，除了太子，也就只有齐王了；而现在的齐王，看起来也和当年的齐王容貌上没什么两样。除了沈家，又怎么可能会有人将现在的齐王往假王上面去想。”
“于是相爷照着这脉络去查，发现当年先帝病危，陪在先帝身边的仅有明贵妃，遗诏是她拟的，现在这齐王也是她扶上去的。这明贵妃么.....”他忽然笑了起来，道：“和苏家周家，可都是不清不楚的很呢，先帝仙逝后，这两家大人更是频繁出入后宫，至于做过什么，那就无人知晓了。”
宁旗吓了一跳，道：“就是说，现在的齐王，不是帝王家的血脉，而是周家或者苏家的杂种！”
他虽以前知道大概，却是模模糊糊的，此事乍听到这么清晰明朗的事，忍不住咋舌道：“胆子可真够大的。”
“她胆子若不大，便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了。”沈暮道。
“那现在沈家只要查出证据，扳倒齐王不就得了。”宁旗道。
宁远瞥他一眼：“傻子都知道。”
宁旗嘿嘿一笑，道：“我只负责插科打诨，办法还是你和小暮来考虑比较靠谱。”
“我哪里想的了办法。”宁远抬起茶壶斟茶，雾气便顿时氤氲开来，将他脸上的表情也模糊开来，“相爷和沈大人，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义父受困边塞，只是如今而已，”沈暮淡淡开口：“总有一日，宁将军守得云开，荣耀尽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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