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回转之间，来到了流浪汉的聚居地，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由废品搭建的窝棚错落眼前，彼此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塑料防雨布后，闪烁着一双双神色不明的眼睛，也有蓬头垢面不辨男女的流浪者在门口摔打、锤扁废品，将刚拾的垃圾归类捆扎。
“嗰女嘅，你叫乜？（那女的，你叫什么）”流浪汉粗手粗脚的将孩子塞进窝棚，又拿了块麻布出来，压低声音冲蒂娜问道。
“我系……齐芝萍。”舌尖打了个转，压下舌根涩意，蒂娜，不，齐芝萍回答道。
“哦呦，听懂粤语就好，来把头上伤裹一裹。”
接过麻布，撕成布条，齐芝萍歪歪斜斜的在脑袋上裹了两道，打了个蝴蝶结，一头柔顺长发被搅得惨不忍睹，流浪汉眼角直抽抽，假装没看见继续问道：
“你做乜嘅？点落到这来？”（你做什么的？怎么落到这里的？）
“我系小商贩啦，年前拿货压了笔款子，哪知银行利率突然提了，货还没拿，债还不上咯，追债的把我逼到这里，看我被埋又吓跑了，好缺德。”
流浪汉眼神顿时不一般起来，悄声问：“你走不走商啊？倒的乜货？”
齐芝萍微微一笑，不答。
流浪汉做贼般瞄了瞄，见四下无人，猫进窝棚，回身对齐芝萍招招手，让她跟过去。齐芝萍矮身进去。
流浪汉喊了声“星仔”，捉住小孩胳膊栓了根绳，对星仔叽叽咕咕的抱怨置若罔闻，打发他出去择垃圾守门。
抖开一块塑料布，流浪汉邀齐芝萍坐下，说道：
“我叫吴三顺，屋外系我嘅儿子星星，你也不用紧张，呢附近都系捡宝为生的，看不出你身价，我知你们这行最近风紧，也唔好（不要）什么特殊货，只是星仔大了，学校却早冇了，呢几年连书都冇发了”说到这吴三顺喉头哽了一下，
“星仔生下嚟咁多年，连星星系乜样都唔知，我只想买本书，好让星仔睇睇世界系乜样。（星仔生下来这么多年，连星星什么样都不知道，我只想买本书，好让星仔看看世界是什么样的）”
齐芝萍良久无言，哀叹自己暴露的如此轻松，又思考怎么帮助眼前的父亲达成心愿，屋内气氛逐渐紧绷，吴三顺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瞬间想起什么，连忙搓着手说：
“唔好惊我赖账（不要怕我赖账），我有钱。”
说着小心翼翼用两指从衣服內襟口袋里夹出一个磨得发白的布包，绣着粗糙的红双囍，袋子表面鼓出圆圆的棱印，空中一荡，碰出清亮的叮叮声。
齐芝萍此时眼角扫到放在铺盖边的黑色方块，登时大喜，问到：
“你们有手机？”
“唉，星星他阿妈留下的，老古董了，只是这里早冇信号了，冇用了。”
“我冇带书，但是手机里有部大灾变前的电影可以卖你。”
吴三顺又喜又惊又疑，连忙将手机拿来递过去。
齐芝萍左手微微一沉，手机屏幕除了细微的划痕外纤尘不染，电量是半满的，看得出主人对这无用之物极为爱惜。
右手背过身扯下垂到地上的一片塑料，捏了个变形决，假装从后腰口袋掏出了手机点亮，并排放在地上，边忽悠吴三顺是在连蓝牙传输，边将自己在魔法世界的秘境冒险部分记忆拓印下来，自指尖放映至屏幕上——
“梅林啊，我也不想带歪小孩的世界观，可谁让齐芝萍也没见过星空呢。”
此时父子俩已经凑在一块，面带敬畏的看着手机屏幕上色彩缤纷的浮光掠影，苍翠如玉的浮岛上覆着碎钻般积年不化的雪原，钴蓝的夏夜星河似要滴落，融化开魔法工坊的金顶。
再看小的那个竟是眼珠子都不动了，丢了呼吸一般，齐芝萍的良心愈发痛了。
大的总算回过神来，连忙要将整袋钱倒给齐芝萍，齐芝萍坚决推拒开，直说原本也就是个卖货的噱头，不值当给正经货品的价，最后奈何不得，勉强捡了五个硬币便再不肯收了，吴三顺除了叹气也没法。
一切收拾妥当，齐芝萍向吴三顺讨要了附近黑医的地址，吴三顺先是惊奇了一瞬，不知脑补了什么，眼神逐渐同情起来，从层叠的纸壳下摸出个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东城区金水街道44号燕子楼3303室。
“只是据说黑医最近外出采买药品了，恐怕是不好找啊。”
“无妨，我们做生意的想找人总归有法子。”
吴三顺看着齐芝萍将纸条小心收好，送她出了营地，嘱咐没有证件的话进城要格外小心，最近制管处像疯了一样，也不管是被偷了还是忘带了，没有证件的人一经查处通通扭送蜂巢监管所，见证放人。
一番话别，齐芝萍原路返回垃圾场入口。此时已是凌晨时分，若是在彼世连路灯都要依次熄灭了，叹了口气，戴上兜帽，将自己缩回阴影里，顶着人造太阳仿佛永恒不变的惨白冷光，跳上错综复杂的水泥管道，伺机潜行进入内城。
“哐当——当——”
一辆巡查机器人沿着管道呼啸而过，探照灯机械地四下一转，便按照既定路线前往下一节管道。
紧贴在灯光探查死角的齐芝萍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太阳穴处的伤疤。
那里本来有一处几乎贯穿脑壳的狰狞空洞。大概是随着自己占据了这具异世的身体重新活了过来，本来致命的伤口已经渐渐修复愈合，最多再有一天，想必就连伤痕也无迹可寻了——就像她从来没有死过一样，只是子弹似乎还留在脑子里，作为这场谋杀的直接证据。
黑医的诊所暂时倒是可以不用去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找个落脚歇息的地方，等她安定下来拿到钱再去把那黑医揪回来做开颅手术也不迟。
内城不比垃圾场那边，对于游荡的活人视若罔闻，管理极为严格，若无许可，几乎不许人们出门，就算偶有拜访的需求，也是由划定路线的电梯上门接送——据说是为了防止犯罪的发生，也是杜绝游商这样备受统治阶级忌惮的职业肆意妄为。
也不知道一群倒买倒卖赚个差价的二道贩子而已，怎么就招惹他们了……
齐芝萍在心中默默嘟囔着，目光凝结在不远处如萤火般微弱的绿色光点上。
那意味着光点所在房间的主人有意出租整间或者半间房，供陌生人立足的同时挣点零花钱。
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是脑子里的子弹压迫了海马体，原主身体的记忆越发零散佚失，就像是看过的电影，印象再深刻，其细枝末节的剧情总也逃不过被遗忘的命运。
在有用的记忆被彻底抛弃前，她必须尽快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安身立命——至少有个稳定的住处，不必叫机器人追杀得草木皆兵。
所幸，那个绿光点的含义对于原主来说属于常识性记忆，忘的较慢。
可惜，这在地下城属于灰色产业，无论房主还是租客都互相警戒，必须对上了切口，房主才会开门。问题是……关于切口的记忆已经消散了。
齐芝萍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让房主打开房门，放自己进去。
而且，她早已把自己全身都掏遍了，除了那位拾荒大叔的五个硬币，说一句身无分文也不为过，想来是躺尸的时候被垃圾场拾荒的人顺走了，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先赊欠着房租……
可总得一试。况且，等安定下来，她还能借用房间里虚拟设备联系上自己的朋友，就算取不出钱，也可以先把存货提出来卖了，怎么都不至于赖账。
赶在下一辆机器人过来前的间隙，齐芝萍就地一滚，手脚并用着奔向那点着绿色小灯的长方体板房，按照在脑海中演练数十遍的动作，攀援而上，站到了门口不足一掌的小台阶上。
“叩叩叩。”
齐芝萍屈指叩响了房门。
门口一块巴掌大的电子屏亮了亮，露出一张白皙圆润的中年妇女的脸，蜂窝状的装置里传出中气十足的女声，声音里隐约带着一点不耐和暴躁：“谁呀——”
齐芝萍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回答道：“租房的。”
门内似乎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响动，电子屏暗了下去，人脸消失了。
屋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其主人也亲自来到了房门前。
传来的声音也同样压低了不少：“眼水儿哦定桩儿？”
齐芝萍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是在对暗号了。
可她哪里知道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应该对什么？！
眼看下一个机器人头顶的红光已在拐角处亮起，齐芝萍默默重复了一遍每个字的发音，随后果断转身跳出去，连滚带爬缩回了刚刚的角落里。
望不到止境的黑暗和饥饿中，齐芝萍躲避着巡查，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生命的光芒彷佛随着体力在渐渐流失，死亡的阴影如秃鹫般在头顶盘旋。
终于，她又看见了一个亮着绿灯的房子。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无论如何都要骗得房主开门，至少先落脚歇两天，洗个澡吃点东西，才好进一步打算。
她已经无力再寻找下一个亮灯的房子了……
只要房主先开门……
若是不从，就让他见识见识魔法的厉害！
诚然，学徒级的魔法若非条件特殊，实在很难有什么伤害，不过是听个响儿看个热闹。
但此处不同，不知为何电元素极为活跃，即便是最为基础的召雷术，也能形成灾难级的大法术——不过这也只能描绘一下用于威胁，此世的房子那么小，恐怕自己刚召唤出电球就贴脸炸了，实属同归于尽的魔法。
齐芝萍盘算着，目送又一辆巡查机器人呼啸而过，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光芒所在的房门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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