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借题
殷莫辞不敢置信地猛转过头,几乎是怒喝道:“你休要胡说八道,绝无可能有这种书信!”
他袖子里那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握着他,殷梳含着哭腔低声唤他:“莫辞哥哥……”
殷莫辞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松开她大跨步走了过去:“什么劳么子书信,拿来给我看看!”
那弟子战战巍巍从怀里掏出三封书信,送至万钺手里。
万钺瞥了一眼,将其中一封递给殷莫辞,其余两封则交给屋内各门派家主传阅。
每封信都很简单,寥寥数笔只记录了时间地点人物。三封信记录了三次行动,包括配合摧心肝赵家谋害赵小姐,地牢放走摧心肝,以及今晚夜会万钧的这三件事。
须纵酒看了眼殷莫辞捧着的信,心一下子就坠到了谷底,这信上居然真是殷莫辞的字迹!
今晚这接二连三的意外,竟是一环套着一环,连环精妙,尽在幕后之人的掌控之中,滑落入他们无法预知的黑暗深渊。
他更加笃定,这绝无可能仅仅只是万钧的手笔。他有些担忧地侧脸去看殷梳,殷梳仍垂着头,眼睫上还挂着几颗破碎的泪珠。
须纵酒眼神愣愣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些时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回响起了一些殷梳说过的话。忽然他如福至心灵般,缓缓转过眼,看向又隐于人群中的张昊天。
与此同时,见大家埋首于手中的信件,万钺看向殷莫辞问道:“殷盟主,你怎么说?”
殷莫辞一下就将信纸摔在地上,目眦欲裂道:“这不是我写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万钺淡淡地反问:“你如何证明?众人都识得这是你的字迹,而且这都是在你书房的暗格里发现的,谁还能如此污蔑于你?”
须纵酒适时为他辩解道:“若殷盟主真的与人勾结,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凭证,这不是给自己留下隐患吗?”
万钧从桌前走了下来,慢悠悠地说:“这道理人人都会说,但是东西既已搜了出来,那殷盟主这边总归是要给众武林同道一个交代的。”
屋内先是一片沉静,众人都埋首在那几封信件中,屋内一时间只有翻看和传阅纸张的沙沙声。
随着那几张信纸传至最末一人的手中,屋内低声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起先只有零零散散的附和声,慢慢地附和声也越来越多,与此同时众人看殷莫辞的眼神也都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一些变化。
各武林世家的家主几乎全都到场,须纵酒受制于晚辈的身份,且此时他仅凭言语辩解也不会再有多大作用。
于是他沉下心先按捺了下来,一边想着对策,一边细心留意着今晚在场的每一个人的面色变化,试图要找出所有有可能牵扯到今晚事件的人。
他目光再次扫到了孤零零地立在人群外的殷梳时,想到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不由走了过去轻声问她:“是他们要带你过来的?你困不困?我请人送你回去,早些休息。”
殷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双手用力拧着自己的衣带:“刚刚院里来了好多人,到处翻东西,我心里害怕……”
须纵酒安慰她道:“莫慌,不会有事的。”
殷梳双眼盯着自己的鞋尖,自言自语般道:“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趁机就将莫辞哥哥一击置于死地的。”
她语气哽咽,脸侧还挂着泪痕,须纵酒看着她分外寂寥的身影,正准备偷偷差人先将她送回去,此刻殷莫辞开口了。
殷莫辞转过身面向众人,郑重地抱拳朗声道:“诸位武林前辈、武林同道,在下承蒙诸位信任,自担任这武林盟盟主以来,不敢居功,但自问言行均无愧于武林正道。今夜在下当着诸位的面,一言一行,绝无半点虚假。关于信件一事在下的确不知,我敢对天发誓,我与魔教绝无半点瓜葛。”
他这一番言辞恳切,又联想到他这几年为武林盟不辞辛苦,在场众人不由又被他打动了几分。
万钺听完了这番话,没有表示赞同或是反对,只是淡声开口道:“我也不愿怀疑殷盟主,只是事关武林安危,无论如何都是要彻查此事的。”
殷莫辞立马回答:“自然,在下一定配合彻查,倒要看看究竟是谁陷我于不义,还我自己一个清白。”
须纵酒闻言暂时松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再看向殷梳,只见她仍秀眉紧皱,神色十分紧张地看着殷莫辞那边。
此刻人群中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嗤笑声。
张昊天摆了摆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着万钺:“万堡主实在是太过仁慈,对这些武林后辈总是格外宽宥。此次闹得如此之大,若还是如从前一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恐怕不能令各世家信服。”
他这话一出,人群中也有不少门派附和他。
万钺沉默不语,他身后另一个门派掌门开口反问张昊天道:“张庄主这是何意?你这是不信任万堡主,还是对殷盟主的人品有怀疑?今夜之事我等有目共睹,必定是魔教离间我辈中人的阴谋,张庄主不要遂了歹人奸计才好!”
“哦?”张昊天拉长了音调,斜眼看向殷莫辞,“殷盟主当真那般人品贵重吗?”
虽早知缇月山庄与武林盟有许多龃龉,但实难预料张昊天会在如此时刻如此刻薄地对殷莫辞落井下石。
须纵酒无法坐视不理,他正准备上前,突然感受到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了他。
须纵酒停下脚步看了过去,此刻殷梳面上的焦色已然褪去,神情有些冷漠地看着那边一触即发的场面。她悄然松开了他的手腕,朝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张庄主,你这是何意?”殷莫辞怒意勃然。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张昊天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须丘山看不下去,开口劝道:“昊天,若有什么私人恩怨之后再说,不要不分场合。”
张昊天一副好脾气解释的样子:“丘山宗主误会张某了,武林安危在先,哪有什么私人恩怨?”
他环顾四周,不疾不徐地说:“在场的后辈们不清楚是自然的,但是各位家主总不会都不记得那件事了吧?只是万堡主,从他老人家非要让这位贵重的殷盟主入主武林盟,张某就明白大概是万堡主贵人多忘事,一定是早抛诸脑后了。”
屋内又静了一瞬。
须丘山面色大变,立马就明白了他说的“那件事”指的是哪件事。
“张庄主!”须丘山惊斥道,想提醒他谨言。
殷莫辞也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指,他面色有些发白,同时怒意也更加难以抑制。
他咬牙切齿地质问:“张庄主到底是何意?”
张昊天回视他,目露嘲弄:“意思就是告诉大家,殷盟主完全是有理由勾结魔教的。”
须纵酒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他见张昊天一脸意味深长,下意识侧了侧身,将殷梳完全挡在自己的宽袍之后。
而张昊天仿佛读懂了他此刻内心深处最惧怕的事情,他张张嘴,吐露出一串恶毒之语:“这歹竹如何能出好笋,当年平陵山药谷身怀不世秘籍,正殷氏先人心怀觊觎,串通玄罗神教余孽围杀药谷。如今殷莫辞私交湮春楼,与当年不过是异曲同工罢了。”
他这寥寥数句,如同一块滚石,在屋内激起了千层浪。
须纵酒霎时汗毛倒竖,他惊的是这缇月山庄果然也知道丹谱的存在,恐的是张昊天竟选择在这样的场合将这一桩被四大世家费心遮掩的旧事公之于众。
“张庄主。”万钺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目色似谴责般看向张昊天,“此事理应绝于世间,你失言了。”
“万堡主。”张昊天咄咄逼人,“往事尘封,是因为痛惜平陵山陨落。但今时不同往日,魔教卷土重来,丹谱即将重现江湖,若再因噎废食,当年平陵山的昨日,就会成为你我的明日。”
“平陵山”、“丹谱”等等对在场众世家或熟悉或陌生或遥远的字眼,如同投入表面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渐渐在人群中汇成了潮水般的声音。
世家弟子那一排排看向争执风暴中心的眼睛,有的染上恐慌,而有的逐渐狂热。
殷莫辞克制不住滔天的怒火,他朝张昊天低喊道:“张庄主,你污蔑我也就罢了,不许你信口污蔑我殷氏先人!”
张昊天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甚至懒得回话。
殷莫辞被他挑衅,手按在剑柄上,身体躁动着想要挤到他面前。
须丘山见势不妙,横在了他们中间挡住了殷莫辞的去路。
丘山宗主一向温文尔雅的面容也沉下去了几分,他拦在殷莫辞面前,朝张昊天开口:“张庄主,今夜便只议今夜之事为宜,以免节外生枝。”
“我便就是在议今夜之事。”张昊天伸出手,直指向殷莫辞,“他是勾结魔教的殷氏后人,证据确凿,今夜之事自然也无需多言。”
殷莫辞闻言怒不可遏,他刚要越过须丘山与张昊天直接理论,与此同时之前那些世家弟子见状又重新冲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你这是何意?”须丘山见状直接问张昊天。
“万堡主若不能下决断的话,那就容张某再僭越一回,张某这眼睛里绝对容不下一粒沙子!”张昊天冷声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内众人的眼睛却穿过殷莫辞身上那件平日他们恨不得焚之而后快的黑袍,看向了更深处。
往事尘封二十年,今夜仿佛被陡然打开了某种禁忌。
一位家主骨碌着眼睛,挑起话头道:“张庄主,你说的是真的吗?当年竟还有这般内幕?殷盟主真的是……”
他欲言又止,未尽之意却明明白白挂在他脸上的三分嫌恶三分警惕里。
张昊天似笑非笑:“我自然不会拿这种事诳你们。”
殷莫辞在越来越浓的敌意眼光中昂然挺立,他维持着冷静道:“张庄主,今夜之事是在下大意不察落入了奸人圈套,在嫌疑洗脱之前在下可任你发落。只请张庄主毫无证据,不要辱我殷氏先人,也请在场各位前辈不要偏听偏信!”
人群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今晚的事情我等有目共睹,殷盟主和湮春楼勾结十有八九!必须要严惩!”
起初有几个零零散散的声音附和了一下,见没人出言反对,渐渐地,附和声越来越大。
须纵酒见状想提步上前,但屋内人群耸动,他向前难以拨开人群,身后还要顾念着殷梳,一时僵在了原地。
他的心突然就冷了下去,明白了过来张昊天此时点出平陵山内战一事,使殷莫辞立马失了武林世家的信任,而丹谱传闻……唤醒了蛰伏已久蠢蠢欲动的人心。
见场面马上要失控,万钺冷咳一声:“此事发生在万家堡,自然是由我万家来查明真相,诸位稍安。”
他眼神从人群上掠过,最终看向万钧:“老三,你是苦主,你说说想先如何处置?”
万钧想了想,干干地开口:“牵扯魔教,纵使是武林盟盟主也是同罪,想必殷盟主比老夫更懂这个规矩。”
众人哗然,万钧的意思是要将殷莫辞押入万家堡地牢吗?那可是押重犯的地方,凡是进去必然最少也要脱层皮。
殷莫辞面无表情地站在众人中央,他黑眸闪着寒光,听到此言,嘴唇微微勾了勾。
“理应如此,我去就是了。”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在场众人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等着万钺下令将殷莫辞押走,今夜之事便可算暂告一个段落。
就在此时,众人又听到一个娇甜声音焦急地喊道:“莫辞哥哥!”
接着看到一道碧绿色的身影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如一阵清新的风掠过众人,朝殷莫辞那边围拢。
须纵酒大惊,殷梳竟在此时拨开他的手臂跑了出去!他伸出手,只碰到了她飘走的衣带。
她步履匆匆,额前还挂着担忧的汗水。她仿佛觉察不到危险般纯真无邪又义无反顾地靠近着她心中认为重要的人,也落入了正缓缓收紧的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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