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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不得善终


察觉到殷梳的目光,须纵酒很快也转过头来,专注地凝视着她。

        他一瞬间就辨清了殷梳眼底最深处的惴惴不安,她正用着一种类似于渴求的目光看着自己,而他看过去的那一刻她却又瞬时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他的心在此刻仿佛被细密的针来回扎了一遍,他在终于对众门派这幅嘴脸彻底地心灰意冷后,又设身处地体会到了殷梳的迷茫和彷徨,品尝到了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双倍的痛苦。

        殷梳感受到须纵酒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山风阴冷,但他的手掌有足够的温度。面对着千夫所指他们仍依偎着牵着手靠在一起,她浑然再也不想去听耳边的吵嚷叫嚣,在这无比凶险的关头竟奇异地体会到了由衷的宁静。

        “一派胡言!”须纵酒义正词严地开口。

        殷梳眼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她终于又露出了一点笑意,但眼睫却在颤抖。敛怀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她,即使他知道这份相信会给他自己带来什么。

        果不其然,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刻,早已急不可耐的门派中人抽出刀剑齐齐指向他。

        他们脚步往前又逼了两步,语气里暗带几分所有人都能听懂的威胁:“这么说,须少侠就是铁了心的要包庇她了!”

        须纵酒漠然不语,殷梳的面色也恢复了平静。两人快速地对视了一眼,即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人和心中只有欲望的野兽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山门前人浪汹涌,气氛像一把已经拉到极致的弓弦,下一刻就有可能全面崩塌。

        万钰彤也在这时朝她伸出手,满脸诚恳:“小梳,先把东西交出来吧!”

        胡帮主还欲上前好言相劝,但另一边万钧耐着为数不多的性子又等了一刻仍没有等到他想要看到的殷梳的反应,他通身聚起骇人的气势,抬起手掌就朝殷梳劈了过去。

        殷梳正面迎上,两股磅礴的劲力登时相撞,周围挨得近的门派中人不由得都往后退了一步。

        一招后,殷梳旋身回到须纵酒身边,压低声音在他耳旁快速说:“敛怀,我带着残卷先走!”

        事已至此,门派中人都这样油盐不进,一心只想着要夺取她手中的秘籍残卷。她再留在这里争辩也是徒劳,不如回一趟湮春楼问清楚师父阳波关于她的身世,顺便暗中调动西堂的弟子来同这些几近疯魔的门派中人抗衡,寻到真相。

        须纵酒了然:“好,这里交给我。”

        “哪里走!”门派众人大怒,欲截断殷梳的去路,岂料穿柳刀也应声出鞘,刀锋所至之处众人不得不避退。

        见到师兄身陷危局,山门上观望的常乐宗弟子们也不得不纷纷出手,击退了围困着须纵酒的门派弟子,同时也拦下了不少追击着殷梳的人。

        众门派目眦欲裂:“须纵酒,你是铁了心要和我们为敌了吗?”

        须纵酒只是关切地看着殷梳在林间纵跃的身影,连一丝余光都再懒得分给身边的这些门派中人。直到确定殷梳能够安然离去,他才冷声开口:“我说过,这里是洛丘地界,我绝不会放任任何人在这里为所欲为!至于其他的事情也都不是你们在这里仅凭空口白牙可以裁定,我也不必再同你们来回解释!”

        万钧被他拦下,此时听到他这般说,口里连声大喊了三个好字。他看了眼殷梳渐渐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眼须纵酒,终于从齿缝间挤出声音道:“既然贤侄这么选,那我们先和你清算清算吧!”

        殷梳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运足了功力往山林外疾驰。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带着残卷离开这里,而只要她离开了,那些门派中人也没有办法拿须纵酒怎么样。

        忽然间她面色一变足尖在林梢上一点,侧身避过从身后破空而来的一支箭矢。

        就在她身法微滞的这一瞬,身后一个轻功出众的门派弟子便已追到了她面前。

        殷梳落在地上,一掌就将这弟子击退。她刚蕴起第二掌,但又有些迟疑。

        她不能杀了这弟子,起码在此时此地不能。她刚和那些门派起了冲突,若再动手,怕只会火上添油。

        须纵酒还在为她与那些门派中人斡旋,而丘山宗主不过是秉中持正愿意暂且信她收容她,亲自去查证真相,就被那些门派中人无端揣测。她若杀了这弟子,她自己是已然无所谓了,但岂不是又把刀递到那些耳聋心瞎的门派中人手中,任由他们肆意伤害侮辱常乐宗?

        她的心神霎时飘远了一些,等她回过神来,那弟子已经颤颤巍巍在她面前七八步处站起身来。

        也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她眼睁睁地看到突如其来的一柄剑从这弟子身后洞穿了他,粘稠的血液顺着透着寒光的剑身缓缓滴落。

        这把剑殷梳认得,剑身如游龙,刃如秋霜……

        这弟子眼球直凸,瞪着殷梳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以为身后是殷梳的魔教同党,撑着一口气扭过头想看看何许人也,但真的看清来人容貌时,他面容扭曲,仿佛见到了此生最惊悚的一幕。

        万钰彤朝他露出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在他耳边莺声婉语:“谢谢你方才相信我,为我说话。”

        话音落下,她干脆利落地抽出剑,这弟子应声坠地,气绝当场。

        殷梳目光幽寒地望着她,此时又听见稍远处原本也紧紧跟着她的门派弟子们逐一发出惨叫声,然后没了声息。

        那些弟子也都死了吧,她也明白,这些大概都要被记在她的头上。

        万钰彤观她神色,笑着发问:“这样你就承受不住了吗?”

        殷梳沉默,无论是不平、困惑、或是愤懑,她都倦于再表露。

        “为什么他们那么容易轻信我,你现在应该都明白了吧?”万钰彤又看了眼死状愚蠢的那门派弟子,轻巧地收剑入鞘。

        殷梳仍然不答,万钰彤微抬着下颌,垂着目光有些怜惜地看着她开口:“你一早就应该知道,世人眼中的正邪之分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你那样的出身永远不会为世人接受!”

        这句话终于使得殷梳的面色有了一丝触动,她的确是有些在意的。

        但也仅只是在今日之前。

        她坦然地和万钰彤对视,提声回她:“我不需要被世人接受。”

        她顿了一下,顺着她的话反问她:“他们倒是很接受你,可我看你好像也没有因此而多高兴。你想挑起这些门派之间的争端,想借着我的手杀了他们,是吗?”

        “他们难道不该死吗?这都是他们应得的。”万钰彤坦率地承认了。

        “可是为什么是我?”殷梳百思不得其解。

        若要杀人,那仅凭祁宥便已足够,为何还要花这么多功夫在她身上?

        万钰彤静了一瞬,似答非所问:“我就是想看到每个人都不得善终。”

        说话间,祁宥缓缓从她们身后的密林间走了过来。他一身月白的长衫,不惹尘埃。

        他眸色淡漠,面无表情地踩过地上从那弟子尸身中汩汩冒出的鲜血。

        殷梳早料到他会来,此刻见到他现身也并不意外。

        “不知教主又有何指教?”

        祁宥懒散地抬起眼,十分凉薄地开口讥讽她:“这就是你处心积虑叛教,事事向着那些你以为的正义之士,最终想要得到的结果?”

        殷梳心有郁结,质问:“那还不是你们从中作梗?”

        “真的全都是因为我们从中作梗吗?”万钰彤用幽幽的目光逼向她,与她对视。

        殷梳心里突然就蹿出几点火星子,但她却没有太多的底气和把握来反驳万钰彤这句反问。

        万钰彤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十分满意地看到她的反应,又说:“我看着现在的你,偶尔回想起过去的我。在我们的这个武林里,凡事都早有定数,每个人都被牢牢地钉在属于自己的位置里,无论你如何挣扎努力,到最后都不会有一丝的改变。”

        殷梳蹙起眉头,她感觉到万钰彤的话里似有深意,但是一时间没有能想通这里面的关窍。

        她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万钰彤也直接回答她:“如今全武林都知道残卷在你手中,你走到哪里都躲不过他们,今日的事情只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演。为什么不在他们毁掉你之前,先毁掉他们?”

        殷梳明白万钰彤在用言语引诱自己,她一时沉默,祁宥闻言也侧目看向万钰彤。

        片刻后,殷梳眨了眨眼,嗓音清亮:“旁人如何是旁人的事情,我不会和他们一样。”

        她又看向祁宥,斩钉截铁道:“我的不由人已经拔除,我不会再受你的控制。”

        万钰彤听她这般说,顿了一下竟然又笑了:“这个我们当然知道。”

        见殷梳看了过来,祁宥象征性地看了她一眼,他面色毫无波动,即使谈及殷梳身上不由人解除一事也看不出他有不虞或者其他情绪。

        “如果你们是想劝我同你们一起兴风作浪,那不必多言了。”殷梳悄无声息地已经扣紧了袖中软剑。

        万钰彤叹息:“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天真得可爱。那你等着看吧,你以为经过今日他们会做什么?会如你所愿地联合各大门派一起同心协力?那你要失望了,我敢肯定他们修整几日后做的第一件事定是围攻洛丘!”

        殷梳闻言陡然变色,她大急:“你不要危言耸听!洛丘今日不过是被我连累,纵使那些门派中人有这种心思,围攻常乐宗的后果岂是他们能承担的?”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转念一想又朝万钰彤连声追问,声音也难以维持地染上了几丝恨意:“是不是你又要做什么?敛怀并没有待你不是之处,有什么冲我一个人来就罢了,你们为何不能放过洛丘?”

        万钰彤直视着殷梳,她的身体分明因为极致的自怨和愤恨难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却还咬着发白的嘴唇维持着她不屈的样子。

        万钰彤欣赏够了,才不急不慢地开口:“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使唤那么多门派按我的心意做事?就算是之前许多事情是我做的不假,但门派中人如何看待如何选择却从来不是受我控制,而你再怎么竭尽全力去扭转都是徒劳,最终都只会走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我只不过是太了解他们了,这里面点了一把小小的火加速了这些罢了,而这把火就是你呀!”

        看着殷梳如乌墨般浓稠得化不开的眸色,万钰彤尤觉得不够,又补充道:“你注定是和我们一类的人,天生就属于湮春楼。可你非要和另一个世界的人站在一起,和武林正道纠缠不清。如果你是不知道你错在哪里,洛丘只能和二十年前的平陵山药谷是一个结局。”

        殷梳几乎要在她充满责难和审视的眼光下无所遁形,就在痛苦愧疚快要淹没她的时候,她的耳边又响起另一道熟悉的清越声音——

        向前走,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

        她重新挺直了身体,决然道:“我没有错。”

        “不必再同她说了。”祁宥突然开口,声音显见地有些不耐烦,“已经给过很多次机会,但她看来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朝万钰彤说:“不听话的刀,再强留着只会伤到自己。”

        殷梳瞬间也听懂了她的意思,她下意识地一跃而起,下一秒她原先所站的地方就已经被一掌犁为平地。

        她心里一惊,祁宥出手第一招便就是杀招!

        她轻灵地避开兜头盖脸的剑光,袖中剑已被她横在胸前灌入内力后坚如玄铁。

        她将一身剑诀发挥到了极致,但她每全力试图冲破祁宥天罗地网般的剑网,她自身也会感受到反震般的疼痛,心里却决意着哪怕自损八百也要离开这里!

        就在她又挥出玉石俱焚的一剑时,一道劲力从天而降将她护在其中。白芒闪过,殷梳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

        她大惊失色飞身过去扶住来人:“师父!”

        阳波老怪挥手拍了拍她示意她无须担心,他毫无异色地面对着祁宥,一丝不苟地先行礼道:“属下参见教主!”

        祁宥看到来人竟是阳波老怪,面色有些不悦但还是停了手问他:“西堂主,你不在渊台好好待着,没有传召突然来此做什么?”

        阳波不答,反而十分直接地问他:“教主,你当真要杀了她吗?”

        此言一出,祁宥面色微变。而万钰彤自他们动手时就早已走上前,此刻虽略有迟疑但还是开口似要劝说:“宥哥……”

        阳波见状便明白祁宥已决心动摇,他当即说了句属下告退,拉着殷梳就要往外走。

        祁宥在他们身后叫住了殷梳,但他叫的却不是这么多年来他随意以剑赐给殷梳的名字,而是异常清晰地唤她:“殷梳,你执意要以正道之风行事我不会阻你,但愿来日你看到结果时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他的声音被阴冷的山风吹得有些虚无,但仍无孔不入般传入她耳中:“你要记住,此生注定,你再难回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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