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剜疮
日色昏朦,照不进半束曙光。
传入殷梳耳中刀兵相撞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渐渐散开的粘稠的血腥气更是直接将她从纷乱繁杂的思绪中抽离而出。她伸手夹住飞溅道眼前的碎叶碾烂了放在鼻端前,在这块天地彻底沦陷之前,她贪恋这最后一点点清气。
山门下,众门派来势汹汹又占了人数的优势,为首各门派的长老也纷纷放下了顾忌亲身上阵。他们功力不俗,常乐宗的年轻弟子渐渐招架无力,被他们连连击退。
湮春楼的弟子同样也拦不住为首的这几个长者,但有殷梳的叮嘱在先,他们见堵不住后干脆就略过了他们,节省精力全力围堵住拥簇在门派长老后的门派弟子,切断了他们的后援。
他们按照殷梳的吩咐,一面不让众门派的弟子有机会进宗门,另一面也不让常乐宗的弟子往宗门里面追那几个门派长老,所有人都一股脑堵在山门前混战着。这番动作很快就惹得双方人马侧目,一时间各方的心思涌动得更加厉害,场面也更加混乱了起来。
众门派众那几位前辈往宗门内强攻着,同时也无法不留意到这一点。他们面面相觑,在心中疑惑着难道湮春楼不是来相助常乐宗的吗?
但是他们暂时无法兼顾这些,只能各自运起轻功朝宗门里疾掠而去。
但他们才刚刚要越过宗门前刻着诫训的石碑,一道强横的掌风朝他们头顶直直贯了下来阻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一掌势如破竹,他们瞬时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准备迎敌。
各门派今日都已做好了要连番恶战的准备,这会刚进宗门,来者不善且身份不明,各长老为保存实力谁都不敢贸然强接,只是各展神通运功抵御避开了这一掌。
待他们站定后定睛一看,只见他们刚刚站着的位置竟生生被那道掌风劈开,石砖地上留下一条裂纹齐整的深壑。
这些门派前辈江湖经验丰富,单凭这道掌痕便基本上可以判断出攻击他们的人功力深浅。
他们按捺下心头的惊骇抬头望去,便看到一个碧裳少女正立在诫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见他们望了过来,她缓缓勾起唇角,小鹿般天真烂漫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朝他们绽开了一个春光明媚的笑容。
“又是你!”看清来人后这几位门派前辈们并未觉得太意外,只是如临大敌般下意识纷纷握紧刀兵戒备地看着她。
胡帮主眉头纠在一起,他仰头面色严肃看着殷梳,殷梳也正满眼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胡帮主隐隐觉得她整个人似乎与上次见到时又有些不同,她打量的眼神不算太过放肆,但还是令他感觉到了另一种冒犯。
他还算沉着地开口问:“你又想做什么?”
殷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脆生生地开口:“这还看不出来吗?自然是要拦着你们,像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配踏入洛丘!”
她声音甜美,软糯糯地反问着他们。说到最后一句时话锋陡然上扬,如一把利剑般直指向她面前这几位武林前辈,气势丝毫不输给她自己方才那一掌。
这些门派前辈平日哪里遇到过有人这样同他们说话,霎时间都浑身气血翻涌,怒火烧得每个人都面红耳赤了起来。
人群中一个褐袍的中年精瘦男子走了出来,他吹着胡子斥责着殷梳道:“魔教妖女,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们这么多人面前逞凶!不过总算是露出真面目了!”
“我是什么真面目?”殷梳歪着头,似乎对他的话充满困惑不解。
褐袍男子抬起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她,一副横眉竖眼义愤填膺的姿态高声开口:“你们湮春楼狼子野心,竟然把祁氏余孽隐藏在武林正道之中这么多年!你联同须纵酒屡屡同我们武林正道作对,可见你们居心之险恶!”
原本他看到那道掌痕还有过一瞬的发虚,但他们这些人自诩武林前辈,又一向觉得自己在江湖中享有威名,片刻后便已不以为意。
他身后两三人纷纷附和:“妖女,你危害武林罪不可恕,今日我们就要替天行道!”
殷梳侧耳耐心听着这些几日之前还觉得诛心的话,此刻她不为所动,也没有再开口争辩,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没有多消减一分。
这些门派前辈对着她反复说着那些她都听烂了的陈词滥调般指责,直到骂累了他们才注意到殷梳这次根本毫无波动。他们一边感受到不被重视的愤怒,一边又本能地感到几分诡异与不安。
殷梳的目光在被她拦住的这六位世家门派的前辈脸上一一停留了片刻,有些她虽叫不上名号,但都不算面生,最少的都起码打过一次交道,只是都不是什么能令人愉快的回忆。
她欣赏够了他们各异的面色,才拉长音调缓缓开口:“各位前辈放宽心,诸位这一路以来对我的指点教诲,我都记在心里不敢忘记。更要时常温故知新、有所进益才能不辜负各位前辈。就在刚刚,我突然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几个前辈扯着脖子看着殷梳,这种他们平日里鲜少会做的姿势令他们出离愤怒。他们平日在江湖中算得上是有些脸面的人物。他们自恃着身份根本没有想过丘山宗主不在的常乐宗会这样难进。今日已是豁出一切都要闯进常乐宗里面找须纵酒质问个清楚,却不想会被殷梳阻拦,这对他们而言已是奇耻大辱。
按他们行事的一贯风格,他们此刻并不想和这个魔教妖女多纠缠。方才看到殷梳的第一刻,他们几乎同时两两交换了眼神,多年来往的默契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他们立马都懂了各自的意思。
大事为重,他们务必要尽快进到宗门里找到须纵酒。况且这个魔教女子的出现更加印证了他们的猜测,常乐宗收养祁氏后人,为天下武林不容!
他们先合力冲进去,等找须纵酒问明白了,再回来慢慢收拾她!
但就在他们要运功强闯时,一股无形的内力威压如同一张细密的网笼罩在他们头顶,竟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魔教女子一次又一次地展露出超乎他们意料的功力,令他们心惊胆骇。纵使他们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令他们不得不打起十成十的精力去正视的敌人。
他们一边叱骂着她,一边留意着殷梳有没有出手的动作寻找着击退她的机会,并没有太多心思去听殷梳到底在说什么,她是魔教妖女,无论说什么都并不重要。
只有胡帮主配合又认真地顺着问了她一句:“你明白了什么道理?”
那个褐袍男子马上大声提醒道:“胡帮主,你还和这个妖女说什么?小心别中了她们魔教迷惑人心的手段!”
殷梳又深深地看了眼这褐袍男子,没有立马回答胡帮主,反而转向突然问他:“这位前辈,还未请教过你的名讳?”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褐袍男子嘴巴张在半空似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殷梳,见她一脸纯真竟是真心发问,他才恼怒而傲慢地开口:“妖女,你听好了,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孤灯寨寨主刘仪,记清楚了,老夫便是要取你性命之人!”
“刘寨主与我也算是相识不浅了,从数日前也是在这山门下第一次见面起就指点过我多次,到现在才知道刘寨主的名号,真是失礼。”殷梳向他颔首款款行礼,掩不住语气里的讥诮。
她微微扬眉环视一圈,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话锋一转突然逼问刘仪道:“刘寨主方才说常乐宗如何如何,说得是绘声绘色言之凿凿,你是这么多年一直都住在常乐宗都亲眼看到了呢,还是……有什么人告诉你该这么在其他前辈面前说?”
刘仪神色一僵,他看向殷梳的眼神瞬时变了变,须臾后才清了清嗓子正色开口叱骂她:“妖女,死到临头还妄想妖言惑众!”
见到他这个神情,殷梳反而又抿唇轻笑了起来。她心中更加笃定,这个刘寨主由始至终不分青红皂白地这般针对自己,根本就是另有所图。此人为利所驱,一言一行都是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他在这些门派长老面前危言耸听煽动人心,不就是为白梦筠传话吗?他必定就是门派中和白梦筠私下勾结的人。
殷梳目光越过他们,又看向了宗门那边。
宗门前阴云惨淡,风卷残砂,黑红的液体沿着石阶蜿蜒而下。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众门派中想攻入常乐宗的弟子,还是常乐宗自己的弟子里中想为白梦筠通风报信的,一时半会间谁也不能进到宗门里面。
殷梳的目光在这几个门派前辈身上来回逡巡,若在往日,她或许不会惧怕他们中任何一个。但如今她身上内伤积滞未愈,又来回奔波多日,眼下她要拦住他们一时可以,但是拖得时间长了,她其实并不是很有把握。
她不再理会刘仪,话锋一转突然又返了回去接上了回答胡帮主之前的问题,冷冷地开口:“我明白的那个道理就是——”
她环视一圈,最终盯着胡帮主一字一句道:“在如今的江湖之中是由强者制定规则,其余人只能循矩遵从。所以此前多次诸位前辈不管有无真凭实据便就对我赶尽杀绝,你们门下弟子却毫无疑义,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了吧。”
众人闻言脸色青白交加,胡帮主则凝视着她,他目光有些怔忪,又似有所触动。
刘仪显然已经在耐不住性子的边缘,他一边再次提醒众人不要被殷梳言语蛊惑,一边施展功力朝殷梳压了过去,他目露精光,十分不屑地开口:“你现在在这里拖延时间又有何用?今日这个常乐宗我们非进不可,在这里的魔教余孽也一个都不能活!”
殷梳嗤笑一声,她轻松接下了刘寨主的这一击,毫不退让地反问他道:“刘寨主的确也曾是一代大侠没错,发号施令惯了就以为自己能一直如此?这时移世易,武林代有英杰辈出,总不可能永远今日重复昨日,焉知这江湖明日又会由谁做主呢?”
刘仪面色铁青,他在殷梳的话里只听到了她隐隐的威胁之意,他哪里能容忍,呵斥道:“你什么意思?”
殷梳盯住他看了许久,此情此景下,她突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当初在藏书阁万钟对他们说的那番慷慨言辞——
「在武林中值得人去探寻的只有至高的武学,若你掌握了绝对的力量,什么正与邪都没有了划分。」
当时她只觉得万钟丧心病狂,而这番话完全是悖言乱谈,如今竟荒谬又滑稽地发觉他有一点是说对了。
她收回神思倏尔振袖一甩,翦春剑应声而出。她施展剑诀气势如虹径直逼向刘仪,刘仪虽早有防备瞬时横剑抵挡,但这一剑中似乎蕴含着千变万化,精纯的劲力震得他虎口一麻,佩剑都险些脱手滑落。
刘仪有些狼狈地被击退了一步,他身侧眼尖的人已经朝他掩在袖中提剑的手看了过去,只见鲜红的液体顺着他颤巍巍的指尖汩汩滴下。
殷梳冷眼看着刘仪气急败坏的样子,这位傲慢的世家之主此刻哪里还有往日里不分青红皂白就朝她刀剑相向的威风。她心中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快意,笑嘻嘻地回答他:“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目光闪烁不定,压着手中的剑鞘更加不敢贸然上前。他们终于意识到,正是眼前的这把剑一招取了万钟的性命,他们万万不能小觑这剑招中蕴含的威力。
但刘仪不相信自己技不如人,也不愿在众人面前这般颜面尽失。他伸手快速在胸前几处大穴点了几下止住翻涌的内息,咬紧牙关道:“妖女,你暗箭伤人胜之不武!你下来!和老夫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殷梳嘁了一声正欲接着出招,但她余光扫过自己手中寒光湛湛的佩剑后迟疑了片刻,手腕一翻又将软剑收回了袖中。
她背起手,朝刘仪怒火滔天的眼睛挑衅地一笑:“对付你,根本不用我出剑。”
就在诫碑这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时,一阵草叶高低窸窣声从他们身后传来,众人立即敏锐地听了出来这是又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殷梳心中疾跳了起来,她侧过身看去,果然一眼便认出来人是另一队常乐宗的弟子。她按下眼角的酸涩,含着千言万语看向领头的那个少年郎君,他明朗的面容被隐盖在斑驳的光线之下,此刻正决然地破开阴嫠的空气朝着风暴的中心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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