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饭桌上的教导
等表妹下课后，姑父开车带着他们去一家评价不错的淮扬菜馆吃晚饭。
城市的阳光隐匿在高楼之后，边边角角兴许还能留有几缕残光。然而，热气却不听话地留了下来，像一个和母亲闹矛盾的孩子久久地滞留在城市里。余热扑面而来，脸上细小的汗毛立时抖动几下以示抗议。
饭馆里的人很多，但幸好还留有空位。点完菜后，姑母又开始操心起表妹的成绩来，肚子里好似有止不住的话要向自己的侄儿坦白。可爱的女儿将头发梳成一个丸子头顶着，她撇着一对红润的双唇，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眼角处溢满了反感的情绪。
“趁你翌哥哥这段时间待在我们家里，你有什么不懂的题可以多问问他，也很方便是不是。”菜品陆续被端上桌子，姑母热心地给李翌夹了几样放在碗里，像是在为自己女儿那糟糕的成绩献殷勤似的。“这段时间也要麻烦一下你，帮帮她，多指导一下她，传授一下你学习的经验。”
“嗯，好，好的好的。姑妈说话太客气了，我来您家里自然是我打搅到了你们，把你们给麻烦了。对于妹妹的学习，您放心，我会尽我全力帮她的。”他扭头笑着看向思君。“表妹这么聪明，肯定一点就通，姑妈不用担心啦，嗬嗬。”
“她要是聪明，成绩怎么差得让人没法儿看。”姑妈数落起自家女儿。“她那点小聪明全放到不正经事情上去了，你还能指望她能好好学习吗？”
“思君是没掌握到学习的方法。要知道，学习方法可也是很重要的，有时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你听到没有？还不快问问你哥哥。”姑妈用筷子敲敲菜盘子，提醒表妹。
“哎呀，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多问问他的。”
“你成绩差是得多问问啊，你还感到不耐烦啦？”姑父的话中蕴含着不怒自威的语气，“我们也没要求你能考得多好，可起码得考个年级前三百吧，高考至少上个一本吧。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成绩能上一本吗？你成绩差得要死，你还理直气壮啊？”
“你不也没上大学吗？”
“你少和我顶嘴！你能和我比吗？我那时是因为家里穷，家里负担重，要不然我现在也是一个知识分子。当个大学教授，那多有面子。你学历低，别人瞧都瞧不起你。”
表妹看到爸爸严肃的表情，不敢过于放肆，只是倔强委屈地低下头，闷闷地吃饭。
“哎，没事儿的，姑父姑妈，我这段时间会好好教教她的。你们就不用担心啦，只要表妹她自己愿意学，我觉得还是会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的。”
“那她得愿意学才行！”姑父一语中的。
“是啊，别人成绩好又不是天生的，谁生下来不都一样吗。人家成绩好，自然是靠自己的努力。”姑妈跟着附和。在成绩上面，父母俩的立场出奇的一致。“你看你哥哥，全靠自己自觉，他妈妈一上课，哪有时间去管他。但他没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一起出去玩、疯，上网打游戏，每天都乖乖地待在自己家里看书写作业，都是靠他的自觉性。你要多跟着他学习才是。”
他偷眼看到表妹眼里闪出了泪花子，赶忙插话打圆场。
“姑父姑母，自觉性都是靠自己练出来，其实我也不是太喜欢写作业看书。”李翌笑吟吟地回答。这是实话，他想。“我高一高二时就特别特别地不喜欢英语，一看见英语老师心里就感到特别的压抑，烦闷，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一样。等到了高三后，为了不让它拖我的后腿，我就强迫自己去问英语老师题，每天都去她办公室里问，一有不懂的就去问，就下课十分钟去问，也不需要占用过多的时间。然后大概一个月后的考试，英语成绩果然提上来，原先只能考一百零几的，那次考了一百二十几分，进步得非常明显。思君表妹以后也可以试试这个方法。”他望着坐在旁边生硬地吃着饭的表妹，“你就这样想，反正你也躲避不开，何不勇敢大胆地面对呢，对吧？多数人都惧怕考试，可我们都无法避免掉。思君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的。”
“那她能和你比吗？她英语成绩能及格就算考得不错了。”
“那证明她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啊。我这段时间多教教她，其实只要把一些基本的知识点诸如语法、词句，还有一些小技巧掌握了就会有提升的。我自己总结出了一套做题的经验出来。”
“你听听你哥哥的话，无论如何你都避不开高考这条路，那就只能好好地学。只要你考上了一所好大学，无论是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高考后，你可以谈恋爱，你可以看那些什么你喜欢的书，也可以听音乐，还可以追你喜欢的明星……到时，我们都会接受的。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你再努努力，加加油。听话哈，女儿。”
“是的，其实一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李翌轻声地安慰她，笑容可掬地注视着她，内心里却突然升起一股想要摸摸她头的冲动。她不会怪我吧，他想，是我的到来才更深刻地影响到她的父母，毕竟有了对比才会有更明显的伤害。对不起啦，表妹，我会尽量帮你的。他暗暗思忖。
“——不让你谈恋爱是为了你好，你看你翌哥哥就很自觉地不谈恋爱。想想也知道，那个很影响你的学习，心里有了牵挂，哪能不分心呢……”
等吃完饭后，已经是七点四十多了，他赶紧找了个借口准备溜。这可能是表妹最为抗拒的一顿饭了，还本来是姑父准备为迎接他的接风宴。有时姑父姑母在教育自家女儿时，他也不便于过多地插话来维护表妹，一是他毕竟是外人，二是他也是个晚辈。即使认为两人有些话说得太严重或者讲得不合理，他也只能略尽礼貌地点头称是，不好开口反驳。
期间思君表妹偷偷去洗手间抹眼泪，眼睛显得有些红肿。她准备跟他一起去溜达一圈，散散烦闷的心，李翌不知道怎么拒绝，也不忍心拒绝，只好强迫自己表示欢迎让她带他了解了解这座美丽的城市。所幸姑母不允许她出去玩。他暗暗吁出一口气，心里感到放松，同时也怀有不少的愧疚。
与姑父一家分别后，李翌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上地铁，一路上都在思考见面时的情形，这样子宛如第一次约出自己心爱的女孩。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旁边站着一位老年人，他感到很惭愧，可马上就要到站了。他愧疚地瞄了老人一眼，走下地铁。
目的地越来越接近，他胸膛里的那颗小心脏也越来越紧张。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八点十二分了，他来不及平复一下心跳，便急匆匆地推门走进肯德基店里，站定大概找了一圈后就找到了目标人物。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发际线有些上移，整体身材稍显肥胖，不长不短的头发，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普通发型，或者说没什么可以值得描述的地方。此刻他正双手拿着一个汉堡包在啃，接着吸一口冰凉的汽水，不时拿出一根金黄的薯条沾点酱料放进嘴里。
他大失所望。他以为特工会像电影里演得那样，有一副强健迫人的身躯，一脸酷酷的表情，配以玩世不恭的嚣张态度，穿着一身黑衣，必要时还戴上一副墨镜，随时都能从腰间或者怀里掏出一把装了□□的漆黑□□。笔直地举起枪指向对面的敌人，那简直是无法想象的酷。李翌原先忐忑慌张的心情瞬间平复下来大半。
“你好，叔叔？”他慢慢地走上前去，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
“噢——是李翌同学吧？请坐。”他的表现再平常不过了。是一个知道了他名字的陌生人。
李翌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就坐于他的对面。桌子有点小，他那双大长腿碰到了对方，于是，不得不往旁边偏了偏。
“坐在这里感觉有点饿了，就点了点东西吃。”对方笑容可掬地解释，“嗯，你饿了吗？要不要点点东西吃啊？”
“哦，不用不用，我刚吃完饭。不好意思啊，迟到了十几分钟。”
“没事儿，你刚来这儿，有点不熟，很正常。真不用再吃点了？可别客气哟。虽然我工资不高，但请一顿汉堡还是可以的，多包鸡腿也能行。”
“没有客气，我真吃不下了。晚上姑父请我吃的淮扬菜。”
“听起来挺好吃的样子。”
“味道还不错。”
“嗯，中国的美食让人止不住胃里的食欲。”他又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说，“我们现在谈正事儿吧——”
“在这里？”李翌左右扭身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接着压低声音说，“在这里谈吗？”
“是啊，怎么啦？”
“可这有这么多人呢。我的意思是……”
“哦，我明白了，明白了。”他有些艰难地将食物咽下喉咙，“你是说这里人多不方便谈对吧？谈论秘密的事情应该找个秘密的场所。”
“是。”
“李翌同学，你太小心谨慎啦。不过不错，值得赞扬。”汉堡男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说，“不过，今天我们要谈的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所以用不着这么小心。”
“呃——”他脸上出现失落的神情。特工竟然也有置身于“秘密”之外的时候。
“刚不久，我们局里行动科的一名成员被捅伤了，情况比较严重。”他盯着李翌的表情，看他是不是会感到害怕。毕竟干这一行的经常面临着生命危险，要是不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指不定哪天会被吓得尿裤子，出尽洋相。男孩表情里没有多少惧怕的成分，更多的是惊讶。看来在邀请他加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讲明白了其中的一些事实。
“本来呢，他是负责培训你们的。现在计划变了，我们也是措不及防。经过上面领导的讨论决定，这样，你明天或者哪天抽个时间先去医院里做个身体检查，待会儿我会把医院的地址发到你手机上。然后呢，你就联络一个叫刘井云的人，我也会将他的联系方式发到你手机上。暑假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就是你的导师了，你就跟着他学习，他会指导你的。”
“那开学后呢？”
“开学后啊，开学后就要去部队进行体能、射击、负重越野等方面的培训。”
“那要去多长时间啊？”
“这个得看个人情况。快的有三个月就合格毕业的，慢的有花上一年时间的。”
“我大学的课程怎么办？”他苦恼地说道。他也担心妈妈那一关能不能过得去，他该怎么解释长时间不在学校呢？
“向学校提出休学神情，审核问题你不用担心。”他吃完吱吱有声地吮吸手指上的油脂，“另外就是身份保密问题，不能轻易地向无关人员泄露自己的身份，知道吗？身份暴露后可能会给你以及你的家人带来一定的危险。若是身份暴露后，第一时间向上级报告，记住了。”男人看着眼前这个稚嫩未脱的男孩，他有时候真心觉得十八岁根本不是判断一个人成年与否的标准。少年眼里的慌张与怯惧让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可实在是没办法，他们必须抢住每一个血技者，保证“发现一个，加入一个”的目标，不留给敌人任何机会。“李翌同学，请看看你的周围。”思想教育来了。
李翌照做了。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他往前探出一截身体，目光炯炯地望进男孩的眼睛里。
“噢，看见，他们在吃饭啊？”男孩对陌生人本能的防备使他身躯向后缩了一下，后背靠在了椅子上。回答里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还有呢？”男人保持住自己的姿势，样子看上去像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嗯——在吃汉堡。”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们正在吃汉堡？”
他有些哭笑不得扯动嘴角。“看表面下的事实，事实里的真相。像你在做那些复杂的数学题一样，敏锐地发现本质问题。”
“呃——”这回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接着试探地说，“他们在很安心地吃饭——”
“是的，是安心！我喜欢你用得这个词语——安心。不错，他们在很安心地吃饭，”他发出一声感叹，“没有顾虑，可能会为了钱财有些担忧，但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就这样，坐在干净的店铺里，很安心地着美味的汉堡薯条，喝着冰爽可口的可乐，和坐在对面的朋友或是家人平平静静、开开心心地聊着天。”说到这里，他话锋陡然一转，仿佛一条平坦的道路前方突然出现条大峡谷。
“可事实远不及我们想象得那么美好，在我们看不见的，日常呼吸的空气里，还隐藏着潜在的危险，有时吸进鼻腔就会夺走我们的性命。而我们的使命和责任就是发掘出那些危险，探照出它们的踪迹，并消除掉它们。所以，同学，千万不要轻易地放松你的警惕，不要以一副好玩的心态来对待这份神圣的职责，记得时刻都要以一种防备着的姿态和警醒的心态面对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生的危险。”男孩瞳孔深处认真严肃的神色让他暗中欢呼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洋人那一套有时真管用。嗯，可当个情报员也真累，还得给这些小家伙们进行思想上的正确指引，他想，光那条可恶的规定就够让他心烦的了。
“嗯，好的，我会时刻准备着的。”李翌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为了能让他们放心地吃一顿饭……”
他咽了口唾沫。“嗯——为了让他们能放心地吃顿饭。”
“哎，最后还有个问题。”男人起身准备离去。
“嗯，您说。”
“那家淮扬菜馆在什么地方啊？叫什么名字啊？”他刚建立起的形象让此刻脸上的一个笑容破坏了，“我抽空也去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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