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日子在周子傅时不时拉着周悬在村里闹得鸡飞狗跳中过去了。仿佛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依然能热死人的八月。

　　八月正是秋收的季节，庄户人家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

　　要收地里的农作物，还要去割田里的稻子。晚了，赶上几天的大雨天，收成会减很多。

　　收成多一斗米和少一斗米，对于村里没有田地的佃农们来说，几乎是等同于救命的存在了。一斗米，是他们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了。

　　因而所有人都抢着收割已成熟的农作物，白日里整个村安静得没一点人声。

　　周悬因为爹娘不在，家里的十亩田地都给了大伯和二伯两家种。大伯到隔壁刘庄的学堂教书，大堂哥和珊姐又都去镇上上学了，家里就剩大伯母和琳姐两人。母女俩人干不了多少活，只种了自家的十亩田地，周悬家的，就挑了块离自家地近的一块一亩左右的地种，剩下的九亩，都让二伯一家种了。

　　家里不种田地，周悬姐弟俩就成了整个村里最闲的人。闲到姐弟俩出门找不到伴玩，只能百无聊赖的你瞪着我我看着你。

　　小堂兄跟着家里下地干活，早出晚归的，周悬已经小半月没见上他一面了。

　　在家里实在闲得无聊，周悬索性就去帮大伯家割稻子了。二伯家里人多，用不着她。而周子屏好吃懒做，宁愿窝在家里数蚂蚁玩，也不愿出门去割稻子的，反正也没人勉强他。

　　但周悬只去了两天，就被晒中暑了。偏偏中暑了她自己还不知道，其他人也没察觉异样。跟着程氏周琳母女二人早出晚归，直到第三天的下午，周悬在田里割稻子，割到一半，就一头栽倒了。

　　还是周琳快把自己那边的稻子割到头，回头一看周悬那边的稻子还落在后头，而周悬人蹲着被稻子挡住了，压根就看不见人，本想嘲笑周悬动作慢的周琳走过去，这才发现周悬已经晕过去了。

　　程氏背着她回家，周琳则飞快跑去请周盛德，把老大夫请上门看了，众人这才知道周悬是被晒中暑晕过去的。

　　等周悬睁眼醒来，已经是傍晚了。暮色夕阳余晖透窗而入，洒了一地的昏黄。周悬怔怔看了看四周，一时间有些茫然。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田里割稻子，怎么一眨眼，就躺床上了？暑气还没消，此时她头脑昏昏沉沉的，颇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

　　周悬揉了揉眼睛，正想翻身下床时，周盛勤端着一碗药推门进来了。

　　见到她醒了，周盛勤哼声道：“醒了正好，把这汤喝了，消消暑。”

　　周悬呆呆的看着他手里那碗黑乎乎的药汤，问道：“我怎么会在家里？”

　　“怎么会在家里？小丫头你中暑了知不知道。晕在田里，是你大伯母把你背回来的。”周盛勤臭着一张脸，斥道：“日头这么大，你倒是不怕晒，小命差点就交代出去了。”一边斥一边拿着汤药喂周悬喝了，“喝了药你再躺会，不许再出去了。”

　　有周盛勤拘着，后面几日周悬果真再没出过家里的大门。怕她在家里无趣，周盛勤还特意去了一趟镇上给她带了文房四宝回来，叫她在家里练字，定定性。

　　周悬又哪里肯老实练字，每每练不过一刻钟就丢了笔，跑到院里去，干脆盯着墙角的蚂蚁搬家数起蚂蚁来了。

　　冯氏从地里干活回来见她这样无所事事，还笑了她两句：“和你祖父过了半年好日子，如今连个日头都晒不得了，跟你珊姐一样都是金贵的读书人。”

　　她这话里有话的，周悬听出来了，但敬着她是长辈，也只是闷声不吭的受了。

　　冯氏当着她的面如此说，等自家地里的活忙完了，去帮程氏收谷子时，闲话间说起周悬，话里话外都带了挑拨的意味：“她过去几年跟着她阿娘早出晚归也是风雨里来去的，也没见她哪里不舒服。这才跟着她阿爷过了半年，就学起大户人家的做派来了，晒不得太阳吹不得雨的，还真跟个大小姐一样娇弱了。”

　　程氏不接她这话，只拿布巾擦了擦头上汗，道：“今年这日头，是比去年还要毒。”

　　冯氏“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她阿爷也是，都是自己的孙辈，怎就只偏两个小的，就算咱们这两房不是他亲生的，这好歹也是几十年的情分了，难道还差那点血缘关系……”

　　周贤、周发、周忠虽是亲兄弟，但却是同母异父的，三人的母亲是生了周贤、周发后守了寡，之后才带着兄弟俩嫁给了周盛勤，然后才生下了周忠。

　　三兄弟母亲嫁给周盛勤时，周贤已经十岁，周发也已七岁了，都是到了记事的年纪。跟着母亲改嫁后，周盛勤对兄弟二人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不仅没苛待过兄弟俩，还亲自教他们认字，供他们读书。

　　只是周发读了几年，实在没读书方面的天赋，自己不愿再读了。而周贤则苦读了十年，才考上秀才。这期间花销，一律都是由周盛勤支给的。之后兄弟俩人成家立业，也是周盛勤一手操办下来的，给了他们田地和银钱，并没有让他们为生计而发愁过。

　　若是兄弟俩的亲生父亲还活着，未必能让兄弟俩过上如今的日子。

　　周盛勤身为养父，对兄弟俩其中的生养恩情，已经远胜过亲生父亲了。

　　至于冯氏口中所说的偏心，三房终究是亲生的，心偏一点，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编排的。

　　程氏手一顿，拿过一旁的水壶递给了冯氏。冯氏知道她的意思，接过水壶便没再说话了。只是嘴上不说，心里终究是落了芥蒂。

　　等周悬在家里养得差不多了，又能像平常那般活蹦乱跳后，大家地里的活都干完了。周悬本想去再帮大伯家的，知道已经收完稻子后，她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程氏看出她的心思，朝她温和一笑，打趣道：“你有这个心很好了，且也不是没帮我。我都记着呢，回头八月十五的时候，丰收礼，肯定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周家村每年的八月十五，除却是视其为阖家团圆节外，还是另一个含义的节日。

　　丰收节。

　　顾名思义，就是庆祝一年丰收的节日。

　　这一日，人人家里都会隆重得跟过年一样，穿新衣、烧香拜佛、开宗祠祭先祖，若是赶上大丰收，还会请人来唱戏听。有些人家里，还会给家里小孩一个小荷包，里面会塞几颗糖糕或者几文钱。

　　小孩儿们管这叫丰收礼。

　　总之，不管是丰收年还是灾害年，八月十五这一日，大家都是要庆祝一番的。

　　周悬每年八月十五这一日，都会收到她娘给的小荷包。装着几颗小糖糕还有两文钱。

　　如今季氏不在家中，程氏便就代替她给周悬姐弟二人都备好了小荷包，塞了五文钱进去和五颗糖。

　　在八月十五这日一早，除了程氏给的小荷包，周盛勤也给姐弟俩各塞了一个。

　　和程氏的一样，都是五文钱和五颗糖。

　　周子屏偷偷把钱放一个荷包里装着藏好，糖也藏了五颗进另一个荷包里，剩下的五颗糖就放在衣兜里，然后去瞅周悬的荷包，眨巴着眼睛问道：“阿姐，你有多少颗糖？”

　　周悬系紧了荷包，不让周子屏看，抿着嘴懒得搭理他。他的那点小心思，一猜就知道是在琢磨什么，无非是想知道伯母给她的荷包，里头装着的东西是不是比他的多。

　　至于祖父那，祖父向来是偏心他的，他完全不担心祖父会多给她什么东西。

　　对屋的二伯母冯氏和二伯父，带着两个堂姐和小堂兄，早早就去镇上赶集了。看那一家人的架势，估计要到下午才回来。

　　周悬不想搭理周子屏，出门走了一圈，村里各家老小都在忙着，也没几个人像她这样有空。她走一圈了，颇觉无趣，只好回了家。

　　中秋节这样大的日子，大伯昨天就过来说，让祖孙三人到他们家里吃饭。

　　是以，回了家，她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想了想，她正要去大伯母家里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洗洗菜什么时，本该在镇上的周子傅却回来了。

　　人还没走进家门，就先听到了声音：“阿悬！阿悬！阿悬！”

　　等话落，人也从外边冲了进来。

　　周悬有些吃惊的看着他：“哥？你怎么了？”这一脸涨得通红，气也大口喘着，明显是狂奔回来的。

　　她踮脚朝周子傅身后张望了一下，“怎么跑得这样急？有疯狗在追你？”

　　周子傅摇了摇头，“阿悬，你听我说。”他顿了一下，等气息稍微喘匀了，才道：“我在镇上瞧见你阿娘了，你阿娘回来了。”

　　周悬一呆，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周子傅，“我阿娘回来了？”

　　周子屏也听见了，立马冲出屋里来，问道：“哥，我阿娘在哪？我阿娘在哪？”

　　周子傅这会儿总算缓过气了，面色也恢复如常，道：“在镇上呢，我瞧见她，我就冲回来告诉你们了。这会儿，应当和周子裴他娘还有爹娘他们一块在镇上买东西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婶婶要买的东西不多，这个时候也该差不多回来了。”

　　周悬一听，转身就跑出门了。跟阵风似的，眨眼就没了。

　　“她急什么……”周子傅看着空落落的大门处，正想和周子屏打趣道周悬的心急时，一转头，周子屏也撒腿就跑出去了。

　　“……”周子傅有些无语的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还和我说什么不想婶婶，现在听到婶婶要回来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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