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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风天雪地情


  朔风呼啸,飞雪迷离,古旧的师宅安详得如同已沉睡千年。凋谢的花木枝上挂着雪,屋檐下垂着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凌,三日雪两日晴,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半个月。

  真冷。

  太医师苍云双手凉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研磨药材的右手只是做着机械运动,药臼旁边,是一方密实的铁匣。奇怪的是,这样冷的天,师苍云房间里非但没有生火,反而敞开着门窗,寒风灌进房间的每个角落,只怕那床铺比冰窖也好不到哪去。

  床上躺着的一人,不会觉得冷吗?

  见王无言戴着斗笠又要出去,师苍云道:“你果真放心把此事交给我?”

  王无言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那人,说道:“这本来也是你的事。司空前辈受了重伤反而是施术的契机,况且,天下凡有名字的药材,师太医手中都有,这是我万万比不得的,如今,司空前辈这条命全然系在你身上了。”

  师苍云沉吟良久,笑道:“‘冰冻七尺’的方法可是你想出来的。”

  “想出来并无稀奇,做得到才是难得。”王无言手按着那只铁匣,铁匣比冰还冷,“玉精冰的冰寒之气果然名不虚传,穿透力堪比快刀,其性却又非阴寒。”

  铁匣里的玉精冰,是师苍云太医世家祖传的奇宝之一,因为储存得当,百余年来玉精冰寒气不减反增,任何物体遇到它,都会在片刻之间被冰冻起来。王无言和师苍云便是预备用它来冻住司空浮的身躯,熬过自残剑法诱致的夭寿宿命。虽则现在时间还早了些,但为防止司空浮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迅速衰老甚至衰老不堪,师苍云还是决定现在便即动手施术。

  而使他和王无言都感到奇怪的是,司空图当初失踪几天,回来时却身负重伤,命在旦夕。竟能有人这样重创剑魔,王无言感到不可思议。观其伤势,似乎司空浮在和对手的交战中并未出手,只是任由对方攻击。

  这太奇怪了!

  师苍云道:“这次,要多久回来?”

  王无言摇摇头。

  “一路保重。”

  王无言走进了雪中。

  “唉,四个月了……”师苍云叹道。娥倾公主失踪了四个月,皇帝派遣亲兵寻找至今未果,王无言亦前前后后奔波寻觅了四个月。

  回想起来,时间过得好快。似乎只是一阵风吹过,便进入了腊月。师苍云自己在这座宅子里查阅典籍、试验准备,也已有四个月之久。

  此时,叛乱已平,天下安定。

  此处原先遭过小股叛军侵袭和匪盗趁机骚扰的村镇,恢复了平静。村外茫茫雪地平坦如砥,无人踩踏。王无言走向雪原深处,地上的雪也已深至膝下三寸,每一步,双足都深深陷入雪中。

  他没有走得很快。因为根据前一次的访查,在此方圆几十里内,娥倾最后一次被人看到就是在这一带。

  “汪汪……”

  两只狼狗在远处朝他狂吠。那里,成片的草垛在大雪的覆盖下如同一只只馒头,又似一座座新坟,远远看去,倒是一道风景。

  在一棵衰败的老树下,他停住了。靠在树干上,左手用力摁住胸口,将那一股上涌的烦恶之气抚顺,导向心经。额上大颗汗珠滚落下来,他俯身抓起一把雪,敷在额头,片刻之间,雪水顺着手腕流了下来。

  王无言擦净了手和脸,这才得以睁开眼睛看清四周情形。

  天地间忽明忽暗,明暗之间,大地如风雨飘摇中的船起伏不定,飘飞的雪如同一只只失去的方向的白鸟。王无言只得再次闭上眼睛。

  整个人好像变轻了。耳边似听到灰鸟飞飞的鸣叫声,因风渺茫地传来。

  他感到寂寞。

  《瀛洲梦略》中有这样的场景:瀛仙为民请命,独自一人穿越雪谷冰山,中途却中了瀛皇的陷阱,坠入无底的冰湖。王无言的师父苏泉不是悲观之人,在他笔下,瀛仙最终获得解救,见到了瀛皇。可王无言知道,师父心中的寂寞怕是比冰湖中笑对死亡的瀛仙更甚。

  这种寂寞,何解?

  他不知道。每个人都体验不到别人心中的寂寞。

  他想到了成德皇帝。当初的约定成德皇帝没有做到,“至迟入冬,《瀛洲梦略》就可重见天日”,现在,冬天已经过半,他却始终没有看到此书解禁的任何动静。

  事由可以体谅。成德皇帝因过度操劳身染沉疴,如今每天拖着病体上朝处理国事,对于《瀛洲梦略》的事,他也许是精力不济还未能顾及吧!

  王无言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等等。

  可是,有另一件事他等一天一时都煎熬无比。不止因为身体状况的糟糕,实实在在腔子里的一颗心作痛。

  ——他的渴望已经一天天降低,不再指望可以找到她,他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安然无恙,这便好了。

  这便好了……

  眼睛才要睁开,一大片突如其来的黑暗和眩晕将他击倒。

  待终于可以看清面前一切时,王无言发现自己正躺在雪地上,被人拖拽着前行。他是被人用绳索捆了两道,绳子的另一端,是一匹黑马,黑马不疾不徐地在雪地上走,马背上是个小小的身影,长长的头发在风中乱舞,像个小疯子。想来,正是这个小人儿牵着绳子拖着他走。

  “唉。”王无言手臂被勒得生疼,想要站起,幸好黑马走得稳当,不然他还真没办法保持身体平衡。然而,似是听到他的叹气声,那小人儿猛地拍马,黑马便撒开蹄子奔驰起来。

  纵然因为雪深马速不比平常,王无言也被拉扯得连连打跌,划开了平滑的雪地。

  “停下,你这小魔头!”他斥道。

  骑马的正是血魔幼女,那个雨夜她逃出师宅众人的监护控制,想不到现在竟轻裘肥马,当初非要根除她嗜血习性的“仇人”现在也落在了她手里。真正是好不得意!

  “驾,驾!”她催马跑得更快。

  “还不停下吗?”王无言忽然从雪地上弹起身体,纵往马背。血魔幼女尖叫一声。冷不防王无言从绳索的束缚中抽出一只手来,牵住了辔头。他人落地时,黑马也停住了疾驰,嘶鸣着收住了铁蹄。

  血魔幼女滚鞍下马要逃,却被王无言按住。他扯开身上断掉的绳子,笑道:“小丫头,多谢你救了我。”

  若躺在雪地上一直昏迷不醒,说不定这条命都没了。

  血魔幼女狐疑地看着他,嚷道:“我不跟你回那里去!你别想带我走!”

  王无言笑了。看她的双目和脸色,眼白水蓝清澈,眼神平宁,面色红润,显然是当初的治疗已经奏效。

  “我没打算带你到哪里去,倒是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血魔幼女傲然道:“不告诉你。”

  “好。那我可不可以问问,你现在何以为生?”

  “钱。靠钱生活。”她一脸的饱经世故样。

  王无言只得继续请教:“钱从何处来?”

  “我讨厌谁,谁的钱就是我的。”

  王无言大笑:“你倒是坦诚。”笑罢又道:“以后,不要跟老血魔那样的人为伍了,江湖上正道多的是,你天资很好,投到哪一门哪一派都非难事。只要你心诚。”

  血魔幼女茫然地看着他:“可我不想跟别人在一块。”

  “那是因为你还不习惯,慢慢就会好的。”

  血魔幼女忽然流下泪来:“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是大夫。”王无言握住了她的小手,“而且,我是大人,你还只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情你只有长大了才会懂。但前提是不能走错了路,走错了路,就长不大了。”

  七八岁的孩子,对于这样的话还听不太懂,可王无言温柔关切的语气在她心中引起了温暖而伤心的感觉。这在她有限的人生印象中,太少太少了……

  “爹爹!”她扑在了王无言肩头,抽噎起来,“你是不是我的爹爹?”

  王无言一下子呆住了,手脚都动弹不得。

  这孩子哭得如此伤心委屈,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家,至此才把对亲人的渴望发泄出来。

  ……事实上,王无言也不记得家的模样,记忆中,有父母模糊的面孔,然后不知怎么他就寄居在了亲戚家里,小心谨慎地过了几年,他被送进一个店铺里学徒……再后来,一个脸上总是带着随和笑容的男人带走了他。这个人,就是他的师父苏泉。曾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怀疑师父是不是就是自己的父亲。倘若不是后来师父告诉他,几年前他的父母就已去世,他怕是还要继续沉浸在那美梦里!

  “好孩子……”王无言抱住了这个小女孩,“对不起,我不是你爹爹。”

  “我是好孩子,你是我爹爹。”血魔幼女如猴子挂在树枝上一般攀住了他。

  远处雪地上出现几个人影,越行越近,已经可以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好啊,原来在这里……别跑……”这群人呼喊喝骂着,“别跑!有种就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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