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好言相劝哄
李凉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抱文小镜，却抱了个空。一夜相拥的人已不见了踪影。没有留下任何音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去往哪里，他亦无法确定。
终究还是这样的结果。
可他不敢再有任何抱怨和遗憾，只愿文小镜能够平安无事。把这念头藏在心里，接下来他要向往复楼把平远侯文炫的老底揭穿——舞城新的防御工事，文府幕僚江湖场“英雄”的来历与短长，文炫的战局部署及其在各地的同谋官员，以及文炫其人的武功和弱点。
两年多以来，隐藏真实身份在平远侯府做一个无用的幕宾，所收获到的也就是这些了。
成德皇帝主持的政局已定，大小官员该发落的发落，该褒奖的褒奖，冤狱得昭，言路已开。惠王党羽俱被剪除，只是惠王本人遍寻不见。成德皇帝心里难以彻底安定，暗中派人四处搜捕。惠王之子被贬为庶民，而惠王之女依然是敕封的“和乐公主”，与惠王似是绝无关系了。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成德皇帝才终于抽出空闲，微服简从，带着楚公公以及两个侍卫来到了齐敏如府上。
娥倾正在房间的窗下坐着看书，闻听外面脚步杂沓，抬头一看，竟然是……她心头一颤，眼中发热，可还要自己保持镇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继续看她的书。
没有人来通禀她，直至他们来到她的房门外，才听见齐敏如喊道：“公主，皇上看您来了。”
娥倾不应。不应，可又知道自己太过无礼，毕竟父皇是皇上！她连忙起身，和衣躺倒在床上，假装是在睡觉。
听得外面是父皇开朗的笑声，不一会儿，门开了，是两个女孩走了进来：“公主，公主。”娥倾听出声音是关月与十七。两个宫女再见到公主，很是高兴，连声把她叫醒。然后，成德皇帝不急不缓地进来了。
关月与十七侍立一边，娥倾坐在床沿，面向着里，看着公主竟然还不给皇上行礼，她们快要急死了。成德皇帝看了看这个倔强的女儿，笑道：“这屋子太小了，朕的三公主住在这里实在是委屈。”
娥倾仍是不语不动。
屋子虽小，可是通风干净，成德皇帝闻见空气里有股药味。“这药是哪个大夫给开的，还需要吃几天？”
娥倾微微低下了头。
“今天是难得的大晴天，御花园里牡丹开得正好，丫头你想去看看吗？”成德皇帝把手放在了她肩膀上，语气真可谓是慈爱了。
娥倾依然没有转回头来，成德皇帝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关月与十七退下。
房间里剩下了父女二人，成德皇帝俯身道：“我儿，那天是朕不好，是为父的狠心了。可朕没有杀你之心，只想给你个惩戒，哪料那天竟然没有找到你。苍天保佑，你还活着……”
娥倾抽泣出声。她本不是需要父母好言相哄的娇气宝贝，没有那么大的气性，更禁受不了父亲这难得一见的纡尊降贵、放低态度。
“听那个王无言说，你受的杖伤不轻，现在可好多了？朕回去就把那个掌刑的砍了，这么多年来竟然不能领会朕的意思，对朕的公主下了重手！”
“呜呜呜呜……”娥倾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本来就是您不好……您太狠心……我痛，痛死了……”
成德皇帝揽住她的肩膀靠在他怀里：“是朕不好，是朕不好。我儿不必去和亲了，从此，我儿的婚事全由她自己做主，朕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你那天说得对，朕倘若不能让自己的女儿随心所欲，那做这个皇帝还有多大的能为！”
“不，我说的是，如果您连您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娥倾觉得父皇曲解了她的意思，可是夜不敢把当时的话重复一遍，是以越说声音越小。而且，娥倾仍然觉得不管谁是和亲公主都不好，和亲这项决策根本就是错的。可现在说这些也不是时机。而且，她的心里很难过很难过，连哭都哭不够：“女儿也不好，那天是女儿惹您生气……这几天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些年来您真的是很不容易，我们一直没有了解您……”
成德皇帝笑了：“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风平浪静。你，是不是该跟朕回宫了？总是住在这地方算是怎么回事？”
“女儿有个不情之请，您答应了，女儿才回去。”
“好吧。”
“平远侯起兵作乱，我知道是重罪，但请父皇到时候饶过平远侯的妻子和女儿。”
成德皇帝沉吟良久，点头道：“我知道你曾去过平远侯府，文炫，是你母亲文氏的远房亲戚。也罢，朕答应你就是。”
“多谢父皇。”娥倾擦去眼泪，红着眼睛露出了笑容。在她之前的预想里，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轻易原谅了父皇，可今天一见到他，她的心就软了，这个人终归是她的生身父亲，她永远都敬爱、信赖着他。
成德皇帝打量着这个房间，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笑道：“朕索性就再答应你一件事，说吧。”
娥倾惊讶地看着他：“女儿没有别的……”
“那个王无言呢，他不是每天都来照顾你吗？”
“他去给人看伤了，因为那晚的决战，受伤的人太多了……”娥倾忽然领悟到了什么，蓦然脸红。见父皇偏偏盯着她，她羞赧得“噫”了一声，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的脸。成德皇帝大笑。
“乖孩子，说吧，你要什么朕都成全你。”
娥倾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做的一个梦，那时她也是受了伤在王无言的茅屋中，神志昏迷，梦中是排云殿的红瓦蓝天，父皇和母亲都在，他们是来看望她，又问她想要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可以摘下一颗给她……娥倾还记得她在梦中是怎么回答的。
可是，这真的有点神奇啊……
然而，此时此刻就算她心中想望，也说不出口。而且，这件事的决定权果真在她手中么？娥倾静了好一阵，忽然说道：“父皇，我要请您恩准侍卫陆同解甲归田。”
“陆同？”成德皇帝皱眉道，“就是跟着你回宫的那个侍卫？”
“是的，这几个月来，多亏他保护我的安全，甚至……他的一只眼睛和一只手，都是因为我而被平远侯文炫所毁。现在，他家里的亲人只剩下了妹妹，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也是该过平静日子的时候了。”
成德皇帝点头道：“朕知道，那朕就赏他金银，让他衣锦还乡。”
“多谢父皇。”娥倾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尽管她舍不得与陆同分开，可她心里明白，陆同已经身心俱疲，她如今的处境大好，他所惦念的就只有家乡的妹妹陆芝了。
成德皇帝叹道：“看来那小子果真是不求上进，不知好歹。”说的自然是王无言。在本朝，公主自择夫婿是几成定例、合乎礼仪的事情，眼下有父皇做主，娥倾居然还不肯说出自己的心意，实在不可能只是她腼腆的缘故。
娥倾赧然笑道：“我想，他是不愿跟皇权有所牵涉，他不会习惯也不会喜欢被您封官赐爵的生活，做个自由的民间医生和侠者，才是他想要的。”
王无言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些，这是她自己想的。虽然他们已经亲昵到如同爱侣，可对于未来，他从没许诺过什么，也不再道明自己的心迹。
成德皇帝道：“朕以及先祖们的东床快婿，从来都是文臣武将，倘若只是个大夫，的确难和朕的公主般配。”
“不。”娥倾道，“只要有安身立业之能，修德助人之功，是不是文臣武将又有什么关系？我虽然是天子之女，却身无长物，一无所用，是我配不上……才对。”
成德皇帝叹道：“那小子，竟然让朕的公主自认卑微到这种地步了么！三公主的侍女何在？”
“婢女在。”关月与十七应道。
“进来收拾公主的物用，这就回宫去。”
门打开了，关月与十七走了进来，与此同时，娥倾看到门外不远处王无言的身影。他回来了。她走到门上迎接他，却见他脸色阴郁，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却是径直走向成德皇帝。
娥倾知道他有话说，而且他要说的话是她绝对不想听到的。
“不，王无言，不要说！”她快步上前拦在了他面前。满身的伤才刚愈合，这一动便牵动了伤口，痛得她几乎站立不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无言抱住了她。
娥倾恳求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父皇都不会……勉强你的，你不要说，好吗？”在皇帝的面前拒绝他的女儿，这种行为会如何地激怒皇帝！娥倾怕王无言一旦开口就惹祸上身，更怕断绝了父皇对他的好感，以后……以后再无希望。
成德皇帝看着他们，好一会儿，冷哼一声道：“楚公公，迎公主上舆轿，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是。”外面的楚公公忙走了过来。
娥倾低声道：“我要走了，你多保重，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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