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第二次邂逅

　　是夜，成德皇帝既没有得到公主娥倾幸存还是死亡的消息，也没有等到惠王前来请战。没有动静并不是好消息，这场大风雨也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到第二天，仍是狂风暴雨，甚至电闪雷鸣，成德皇帝很久不上朝，这一日却风雨难阻地上了朝。

　　在勤政殿上，惠王提出调派镇北大营的部分士兵西去平定平远侯之乱，照以往来说，无论大小国事，成德皇帝一概听信惠王，这次虽然事关重大，但只要惠王提出，他也没有不应的道理，事实上，惠王这一谏言也只是为了通知他。

　　出乎意料的是，成德皇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驳回，而是搁置不回应，紧接着让其余大臣上奏国事。成德皇帝仔细听了，亦没有做出回应，只说道：“朕知道了。”

　　兵部上奏山门城守备文铖——也就是平远侯文炫之子——违抗总兵命令，纠集人马，拥兵自重，一面固守山门城，一面派小股部队占领周围市镇，俨然已经和文炫的叛军成呼应之势。成德皇帝这才认了真，道：“这事朕知道了，他成不了气候，告诉北关总兵别让他攻下别的城池就好。西边平定了，他这里自然就偃旗息鼓。”

　　“是。”兵部侍郎终于听到了皇帝的钧旨，心中却并不认同。通过调查，守备文铖这几个月来的举动可有些异常，他的兵力当不止于山门城中的那些。

　　而且，帝珠公主红世就陪坐在他的身边，这太荒唐了！纵然皇上宠爱这位公主，也不应该让她上勤政殿来！众大臣心气难平，又不敢言，等到散了朝会，大家在理事房里才议论纷纷。

　　惠王留了下来，他倒是要看看兄长对他统领镇北兵马一事到底是何态度，他不信请不来兵符。

　　“皇上，平远侯文炫之叛军虽然数量不巨，但也有几万，单凭沿途各省兵马恐怕难以抵挡，趁现在他攻陷的城池还不多，招揽的兵马还不多，宜迅速调派大军镇压，必一举功成！臣弟手下有良将两名，可率领大军西征，平叛指日可待，望皇上恩准！”

　　成德皇帝吃着红世给他剥的荔枝，颇为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朕不是给过你兵权吗，随你去吧。”

　　惠王暗喜，果然不出所料，皇上这么随意就同意把北方的兵权也交给他。眼下，他自家拿出的军饷已经到了镇北大营，再有兵符和诏书送到，杨克必定乖乖听从他的指令。

　　在惠王的谋划里，镇北大军西征之时，他在京城便发动兵变，逼皇帝退位。倘若成德不肯，他只好上一封檄书，代天下人讨伐这个昏君，就算是当场枭首，也在所不惜！

　　关于京城的形势，九城城门有七个都在他的势力掌握中，另外两门，其一——也是最重要的正门由皇上的心腹太监楚公公掌管，另一个位处东北，由兵部执拗的老顽固尚书掌管，驻守的兵士则具体由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庞烈派出。说来，五城兵马司指挥王向告病休养在家，这个副指挥庞烈倒成了兵马司主事之人。

　　庞烈此人，自负傲慢，跟兵部尚书杨琢疑为同党，其余人皆不见他攀附，虽然前不久降了职，但他年纪轻轻能得到五城兵马司副指挥这个位置已属不易，听说前些天还新娶了夫人，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收拢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惠王春风得意地调出了兵符，拟了诏书，当天便交给两名爱将古翔和吕大正，下午在城门下亲自给他们壮行。这一去，可带去了惠王盼望多年的皇帝梦之暗影！

　　万事俱备，剩下的，只是等待时机了。

　　剩下的时间里，他还要召见一次苏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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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苏复很不忙。孙不懂、海明延等人也回来了，在外奔波辛苦了一两个月，苏复很是犒劳了他们一番。得知王无言来了京城，孙不懂顿时坐立不安，想去看望他。

　　苏复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着急，他这两天每天傍晚都会从咱们楼子前面经过。”

　　“那……我就等着见他了。”孙不懂头发比几个月前更多了些，人老多情，在他心目中，老楼主苏泉之子苏复始终是“公子”，真正的楼主应该是王无言，苏泉还在世时，他就希望王无言能接任楼主之位，可惜他为人太过厚道、谦逊，让给了公子苏复，自己远远地跑到了外地避嫌。

　　苏复也未尝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可还是把他视为最可信任之人。

　　大雨转成了小雨。两天的大雨让京城几乎成了水城，街道成了河道，现下情况才有所好转。王无言提着一只药包，走到水洼遍地的街道上，娥倾的伤正在好转，人也已经很清醒了，这让他十分欣慰欢喜。

　　“嘿，老弟，请问……”

　　王无言回头，只见路边一扇大门前站着一人，满脸笑容向他问路。

　　“往复楼怎么走？”问话的人问完这一句，像是觉得王无言的表情很好笑似的，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王无言的表情是惊且喜，不但沉郁的眼睛亮了，连眉毛都舒展开了：“李凉越。”

　　“哈哈哈……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多谢多谢。”李凉越笑着，看样子比之前更瘦，不过精神是好多了。王无言便明白他听从了自己的劝告，戒了酒，好好吃药。

　　“看什么，王神医的样子可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李凉越拍着他的肩膀。

　　王无言道：“你要去往复楼？”

　　“是。可叹我这么大人是个路痴，到了这里还是找不到那个翻来覆去的楼。”

　　“你我可同行一段路，因为我会经过往复楼。”

　　这下换成李凉越打量他：“怎么，我可是听说你也是往复楼的人，为什么只是‘经过’？你这药，又是去救人的？”

　　王无言笑道：“是的，救人救己。‘经过’的意思就是我并非去往复楼。”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李凉越道：“你不问我去往复楼做什么吗？”

　　王无言道：“一般来说，生人去往复楼，如非有事相求便是请求加入。你是哪一种？”

　　李凉越大笑：“往复楼这么厉害？就没有可能是去寻仇的吗？”

　　王无言亦笑：“先师一生悬壶济世、行侠仗义，救人无数，仇人还真没几个。如今的情形我虽不深知，但也知道来的人多是投奔的。现在来京城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大家都想在这里碰碰运气，说不定就可以扬名立万了呢。”

　　“我也是这样的人吗？”李凉越问，“你呢？”

　　“不是。”王无言索性把伞移到一边只遮住药包不淋雨，“我们都不是。不过，来京城总有重要的事不做不休。”

　　“呵，好香！”李凉越忽然闻到街上酒铺里传来的女儿红香气，“京城果真是好地方，就算没事可做，在这里过日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王无言笑道：“再过十天，你应该可以喝点酒了，只不过——”

　　“我知道，我明白。”李凉越喜笑颜开地打断了他，“我不会过量的。人生苦短，来日方长，必须留着结实的胃囊装酒。”

　　王无言点点头：“在这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直言。”

　　李凉越闻言，眼中掠过一丝黯然，笑道：“应该是少不了要麻烦你，我先谢谢你吧。”

　　王无言看看前面就是往复楼了，便放慢了脚步，还未来得及给他指示，忽然从楼子里跑出一个人来。

　　是孙不懂。

　　苏复在楼上，王无言知道。他笑向孙不懂道：“代我谢谢楼主的银子吧。”那晚街头相遇，苏复还真把王无言的话当回事，次日就送去了一包纹银。

　　“是。”孙不懂走在他身旁，“王公子，您可否驻足片刻，来楼子里说说话？”

　　“不必了。改天吧。”一则王无言仍然避讳苏复猜疑，二则，他不愿耽搁。娥倾在等他，而且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非常有限。

　　“这位……”王无言正想引荐李凉越，却发现他已径自走远。

　　“孙伯，不要客气，我很好，以后我还有好消息告诉你。”王无言说了这一句便大步向前，追赶李凉越。

　　“怎么，为什么过门而不入？”

　　李凉越微笑道：“这次是认个门，下次，我要苏复把我请进往复楼。”时局他也已清楚，他相信自己会有机会一显身手，成为往复楼的上宾。他来京城的目的也就是依靠往复楼的力量击败平远侯文炫。而往复楼的背后又是惠王，无论惠王其人如何，与文炫总是势不两立的两股势力。说到底，李凉越的仇人不是文炫一人，而是整个文炫集团——尤其是江湖场英雄楼。

　　王无言叹道：“你会如愿以偿的。”

　　李凉越忽然又是大笑：“上次你丢了个东西在金钱栈，你知不知道？”

　　“什么？”王无言话刚出口便反应过来，那东西没想到竟是丢在了金钱栈。

　　“你那包袱里是不是都是这种玩意？”李凉越从囊中拿出一方小木块来。木块上刻的有字：娥倾。

　　王无言那时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确实都是木块，确切地说，是他在紫山茅屋里为师父的《瀛洲梦略》刻的木字块。“多谢，还我吧。”王无言伸出了手。

　　李凉越偏偏还跟他使了个手段，好一阵你来我往的抢夺，木块才到了王无言手里。李凉越点头叹道：“娥倾，女子芳名，几个月前她还在平远侯府，没想到与你……世事果真白云苍狗，说是瞬息万变也不为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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