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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被投进河中


  “好,好极了,朕就成全你!”成德皇帝不知是气怒已极还是伤心,声音打起了颤,“别打了!朕赐她一死,楚公公,把她扔到河里去……扔到河里去!”见楚公公愣愣的反应不过来,他大喝道:“听到没有,快!你亲眼看着,把她扔到河里去!别让朕再……看到她!”

  楚公公脸色转瞬之间变了几番,嗫嚅道:“奴婢遵命。”此时的陶天馆,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可成德皇帝不理会这一切,他视若无睹无动于衷,看着几个太监将遍体鳞伤成了血人的娥倾用长凳抬起来。见关月与十七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追过去,他怒斥道:“都给朕跪在这里!”然后,陶天馆像从惊天的喧嚷中解脱了似的,终于得到了平静,宫女低声忍泣,不敢将之打破。不知过了多久,成德皇帝疲倦之极般地缓步离开了馆堂,一向昂然威武的身影竟一下子有几分老态龙钟之感。红世小心地赶上,跟随他的身后。这时候,天色阴沉得像要入夜,空中如搅墨一般乌云翻滚,雨势亦越来越大,打在陶天馆的红墙碧瓦、绿蕉修竹上,宛如一阕曲调急切的新词。

  成德皇帝直接走入了雨中,顷刻间衮冕透湿。有太监送来了雨伞和蓑衣,红世接了雨伞,跑过去打在他头上,成德皇帝笑道:“红儿,你也回去吧。”

  红世摇摇头:“女儿要伺候父皇回宫。”

  “你……是不是怕朕把你也扔到河里,想要讨好朕?”

  红世点点头,漂亮的大眼睛里滚动着泪水。从今天来看,她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恃宠而骄。

  “朕有那么可怕吗?”成德皇帝望着满天乌云。

  红世痛哭着趴在他肩上:“父皇不要这样,女儿害怕……”

  就算是在林中,大雨亦无遮拦地拍打在娥倾身上。破烂衣衫下的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痛觉苏醒,娥倾睁开了眼睛,感到雨水顺着发绺流淌在脸上,流进了眼睛里,气息奄奄,周身剧痛,还活着……她是被人抬着,通过树林走向永安河岸。没有被木杖挞死,却要真的被扔进河里溺死么?

  热辣的杖伤和冰冷的雨水让她多少清醒了点——真的就是这样了么……

  王无言,王无言……她在心里默默念着他的名字,她想念他,想念极了,今日刚刚与他重逢,还未倾诉心曲,她就要死了么?

  “公主,公主……”楚公公在旁跟着,小声叫她。见她睁着眼睛,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小声道:“公主呀,奴婢对不起您了,说实在的,您真不应该跟皇上顶嘴,惹得皇上大发雷霆……公主,你还有力气吗,一定要坚持住啊……”

  娥倾木然无语。对于自己所说的所做的,她并不后悔,那个比敌人还要冷酷比蠢人还要顽固的一国之君,凭什么能让她后悔?

  但她已不愿再想这些,她只遗憾于不能与王无言再见。他现在是走了吧,他现在在哪里呢……

  终于,他们穿过了树林来到了河岸。河岸风大,雨借风势,劈头盖脸袭击着河岸上的人。远远近近,可见有人在瞥望这里,他们竟然也已知道要发生的事?

  楚公公向一名小太监道:“你去把这些人轰走。”

  “是!”小太监整顿身形,忽然腾身跃起,如一只雨燕般飞过河面,稳稳落在对岸。很快,永安河岸一片寂寥,河上更是绝无人迹,只有两只空船停泊在渡头。渡头不远处,几样水生植物长得正旺,除了一丛高挑轻摇的芦苇,还有一片正在开花的菖蒲,红白黄紫各色的花儿点缀着尽是绿色的永安河。风雨如晦,两只勇敢的鹭鸶从河面飞过,钻进了对岸的林中。

  娥倾仍是伏在凳子上,一动也不能动。听着河上三分狂暴的雨声,她想起紫山雨夜中的茅屋,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人凝视她的眼神,对她说过的话以及他手指的力量和温度。凄凉而温暖、绝望而甜蜜的感觉让她嘴角绽放出一个微笑,直到现在,她终于可以明确自己的心意——她在虚弱的意念里把自己许配给了他。

  况乎河水是清澈的,她甘心任这条河将她流放到何处,就算葬身鱼腹,那也是干干净净。

  “公主,走好。”楚公公向天拜了一拜,然后向河面一扬手。娥倾被抛了出去。

  河面轰然发出响声,溅起一串串漂亮的水花。

  午时,风雨如狂。

  懋勤殿中的成德皇帝埋头在一大堆的奏折文件中,从前,他几乎是不看这些东西的,看也只是拣要紧的看。

  有太监疾步奔入,直闯入皇上的桌案前奏报:“皇上,平远侯文炫昨日起兵,当日便攻下舞城衙门,一夜向东进发,到今日早晨已经占领了五府十八城!”

  “这么快!”成德皇帝站起身来,“文炫这老贼!镇北大营的杨克呢,朕派去的督军古项到了没有?”

  “信使说,昨日北疆有大风沙,古大人路途受阻,估计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到大营!”

  成德皇帝怒道:“太迟了!太迟了!”

  那太监道:“杨克没有投靠叛军,请皇上放心!”

  这时,坐在阴暗角落里的大臣张思正开了口:“惠王爷自贡的军饷可要早到一步了,杨克就算不投叛军,也不再只效忠于皇上。倘若如此,惠王爷今晚就会请战,自荐为总兵官,十几万镇北大军就要落入他手。”

  成德皇帝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可经张思正之口说出,他还是由不得心头一寒。良久,他问道:“若动用镇北大军平定叛乱,胡人会不会乘虚而入?”

  张思正道:“难保不会。所以,关键在于皇上怎么与且哈在和亲这件事上斡旋。”

  成德皇帝冷笑:“连你都不赞成和亲,又怎么与他斡旋,你倒是说说看。”

  张思正沉吟良久,答道:“如今之局面,臣以为,和亲一事可以假意答应,但对外说公主身染沉疴需要疗养三个月,皇上可以拿出些金银绸缎茶叶与盐,作为定礼,派人同胡使送到漠北。”

  “可朕……”成德皇帝大声苦笑,“可朕已没有公主可嫁!”

  张思正接道:“皇上何不从亲王的女儿中挑选一位认作义女,这样,既对胡人有诚意,又可解决燃眉之急。”

  成德皇帝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惠王?

  “正是!”

  “他会赞成吗?”

  “臣以为他会求之不得。”张思正此言一出,便把自己也破釜沉舟了,“和亲这件事若能够在他这里达成,于他是有利无害。首先,父以女贵,他功高更甚。其次,以惠王之老谋深算和野心,只怕到动手的那一天,会不择手段地拉拢盟友,说不定就用到且哈。”

  成德皇帝叹道:“如此,对朕而言还是饮鸩止渴!”

  张思正道:“那就看皇上是否能在和亲实行之前铲除惠王。”

  铲除惠王?成德皇帝深深吸了口气,他已忍耐多年,早想铲除此人,尤其是最近一段时期,他无时无刻不在筹划铲除他。

  “朕的身边,还有谁可用?”他冷然问张思正。这些年来,在惠王一步步收拢势力之时,他除了眼睁睁看着,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举动。可就算这样,也觉得囊中空虚。

  “苏复。”张思正直视着成德皇帝,直至他脸上的神色由惊讶变为惊喜,继而大悦,两个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勤政殿之侧的理政房内,惠王会同多位朝廷重臣一面大骂平远侯文炫的大逆不道、胆大包天,一面批复西部急递过来的奏折,还众口难调地商议着平叛对策。

  对于今日上午成德皇帝在北苑陶天馆的雷霆震怒,甚至下令溺死了一名公主,他们唯敢相互之间窃窃私语,当今圣上越来越偏执、昏聩的举动,令他们的失望每每增加一分。

  ——好在有惠王爷在,朝廷才没有散,江山才没有乱。小小一个平远侯在边远之地举兵叛乱,说白了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是还不到大举动兵远征平叛的时机,中部四省自己的兵计算起来就足以抵挡叛军,而惠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文炫绝打不到中部便偃旗息鼓!

  成德皇帝如往常一样,早早便在寝宫畅永园待着了,天色欲晚,风雨狂暴,他刚刚平定的心情忽而不安起来。

  他在等待两件事。

  今夜惠王来与不来,尤为重要,当然,不来最好。不来,他便是还没有和镇北大将军杨克勾结起来。来了,他会请缨调兵平叛——其实是要夺走更重的北防兵权。

  另一件事,便是楚公公的消息。他心上慌乱,坐立不安,其实多半因为此事。楚公公跟随他那么多年,可以说比他自己还了解他的心思。成德皇帝确知这位心腹太监能够领会他的意思,也相信他能办好这件差事。

  终于,听到门槛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呼一声站起来,只见楚公公挑起帘子跌跌撞撞地走来,浑身被雨淋得透湿,整个人扑倒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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