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众议和亲事

　　她说：“多谢……多谢王大夫惦念，我已痊愈。”

　　王无言微愣：“那好，那很好……”

　　“我说过会让陆同付给你费用，很抱歉还是食言了。不过你放心，我早晚会补给你……”娥倾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

　　良久才听王无言道：“好，那我就等着了，相信公主不会亏待草民的。”

　　娥倾听了，心里一阵难过。

　　雨声在林叶间沙沙响着，急一阵缓一阵。有雨水顺着树干流淌下来，沾湿了她的衣服头发，沁凉的感觉反倒让她觉得好过一点。她没有做声，王无言亦没有说话。

　　随着一阵风起，有衣袂猎猎作响之声，很快又消隐下去。是他走了么？娥倾一下子哭出声来，从大树后跑出来找他，请他不要走。可已经晚了，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王无言——”她大声叫喊。

　　“在！”答应之声却是从身后传出。

　　娥倾猛然回头，只见王无言面容冷峻地看着她，仍是那双深邃如静水的眼睛教她沉溺，他伸出手，擦着她脸上的泪水：“该哭的好像是我啊……我以为你死了，从那天开始，我一直以为是我误诊害死了你。”她有委屈，他亦有过无处宣泄的苦痛。娥倾抽噎着，抬头略显讶异地看着他：“怎么会……我一直很……很好……”她语不成句。

　　“是，你看起来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娥倾懵懂地看着他，很想问他怎么来了这里。记得他当时说过，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到京城。现在，他回来了，决定久居还是只是个过客？

　　“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来了。幸亏是来了。”王无言一直看着她，好像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那目光里波澜涌动，是欢喜是激动是仰慕，直看得她低下头去，长发在肩上散开，细雨中无限的温婉可人，于是他再也忍不住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可娥倾忽然轻声道：“我该走了。”

　　王无言没有理会，此时他无论如何不想与她分开，他只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却忽然向后退了两步，挣脱了他的拥抱。原来，宫女关月与十七已经来到了近前，虽则是在一棵树后躲躲闪闪的。

　　她们二人好容易找到了娥倾，却被映入眼帘的那一幕震惊，不知该冲上来“保护”公主，还是该退去“成全”公主。

　　“我该走了。”娥倾道，“父皇在陶天馆等着见我，我不能太迟了……”

　　王无言牵住了她的手：“我送你一程。”

　　“不。”她笑着摇摇头。她是公主，怎么可以带着一个男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纵然他们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纵然是相守还不及怎舍得分手，可毕竟——毕竟时间还长着呢，只要两个人都还活着，只要两个人心中有情，来日尽可期待……

　　娥倾上了船，如原先那样立在船头，关月在一旁撑着一把雨伞，十七则忙着找衣服预备着给公主换上。幸好为防天冷有所准备。舴艋舟在河水中顺风而下，已是林园深处了，一些繁茂的树枝从岸上伸到河面上空，几乎蹭着船上人的头顶。

　　王无言在岸上，一路走一路望，望着船上的娥倾，这算是目送还是陪同？他从没有做过这种傻事，更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以至于有树枝拦在他面前都未察觉，于是枝叶覆在他脸上，树枝上的刺划伤了他的脸。

　　娥倾亦知道他在注视着她。她故作无意，瞥见他在岸上林中的身影，当她背对着那岸时，好像舴艋舟经过的每一棵树都是他的怀抱，将她轻柔、无形地笼罩。兴奋与腼腆之余，却高兴不起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怎能不令她忧心忡忡？

　　终于，陶天馆近在眼前了。舟子将船停在修砌得十分精美的小小渡口上，娥倾一路走过去，只见陶天馆似比以前华丽且崭新，便知父皇叫人重修了一遍。她为自己回京以来所目睹的一连串大兴土木的工程感到痛惜，不禁叹了口气。

　　“公主，不要叹气，要微笑啊。”关月嘱咐道，“要不然皇上看了不高兴呢。”

　　陶天馆内，地上铺设着一张绣满花纹的巨幅红毯，红毯两边是几位臣子以及侍立的宫女太监，红毯的尽头，坐北朝南的正是身着龙袍的成德皇帝。看来这里是在进行一场随性的小宴。

　　娥倾走到红毯上，跪拜下去，向成德皇帝请了安。

　　成德皇帝心情很好，笑呵呵地道：“平身，赐座。”楚公公把娥倾和她的两个侍女引向红毯左边一张小桌之后。娥倾坐定，这才发现对面坐着的人是惠王——她的第四个叔叔，名义上称眷恋京城故土、实际上对这个国家的统治权有觊觎之心的中年人，看上去比他的兄长要健壮、精明，面对着侄女娥倾，是一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

　　成德皇帝道：“三丫头，昨日你刚回来，一夜睡得可好吗？”

　　娥倾答道：“孩儿很好，多谢父皇关心。”

　　成德皇帝笑道：“朕昨晚可是头痛得很，一直在为一件事苦恼。”娥倾没有接话。反倒是惠王接道：“不知皇上为何事烦心，说出来让臣等效力。”

　　成德皇帝忽道：“楚公公，北胡的使者什么时候来到？”

　　“回皇上，已经派人去会国馆请了，估计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北苑了。

　　成德皇帝点点头，说道：“在场的都是朕的心腹臣子、血亲骨肉，今日朕有件事要形成决定，事关国体和大局，所以，先请各位爱卿听后不要立即反对朕。”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红毯上踱着步子，“咱们吃了胡人的败仗，非是将士无能，实因国库空虚，供养不起镇北大营十几万将士。本朝自开创以来，同北胡是三五年一大仗，年年多小仗。我朝既不能把这游牧民族彻底消灭，僵持下去也终究无益，日前且哈派人前来求和，朕想，和平是老百姓安居乐业最为渴望的，且能免除百姓的兵役，减轻国库的负担，那与胡人握手言和又何乐而不为？只不过，战争需要付出代价，和平更需要付出代价。且哈提出的条件是——和亲，把朕的一个女儿下嫁过去，封他一个王，就可使两国以后和睦相处。各位爱卿，这些你们都是清楚的，现在，朕问你们最后一遍，朕同意和亲，你们是何态度？”

　　五位重臣愁眉苦脸，经过一番窃窃私语的意见交换，还无法形成共识，大臣张思正抢先道：“皇上，臣等以为此事不能草率决定，本朝向无旧例……”

　　“笑话！”惠王冷笑一声，打断了张思正的话，“本朝向无旧例，可祖宗的法典家规上也没有写明不准与蛮夷和亲。皇上此举是为国为民考虑，你们这班栋梁老臣到现在还顽固不化，着实令我主痛心！”

　　“惠王爷，这……”张思正一众大臣断定皇上是听从了惠王的主意，而惠王把持朝政多年，在朝廷上，谁敢公然与他抗衡？就算是在场的这五个皇上极为信任的大臣，其中至少有三个都是惠王的亲信。

　　成德皇帝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争执。

　　“父皇！”娥倾突然说话，令馆堂里顿时肃静下来，“倘若父皇打算与北胡和亲，那么，是否已选定了送去和亲的公主？”

　　这个问题，等于没有问。皇上只有四个女儿，大公主二公主早已下嫁，四公主也已指婚，是待嫁状态，剩下的只有问话者本人——三公主娥倾了！

　　成德皇帝呵呵一笑道：“朕当然已经选好了人，我儿蕙质兰心，自然知道朕选定的是谁。”

　　“是我吗？”娥倾抬起头来，直视着他。这时，她才看到父皇身侧坐着一人——她的妹妹四公主红世。红世，如今的帝珠公主，依偎着父皇，睁大了纯真而茫然的翦水秋瞳看着堂中发生的一切。

　　成德皇帝点头笑道：“正是朕的三公主。你从小知书识礼，现在长大了，你可以为朕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了。”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似是第一次察觉到这个女儿无与伦比的美貌，比之洛妃刚刚入宫的时候还要美丽三分。这样美丽柔顺的女儿，他默问自己——给野蛮粗豪的胡人做妻子，你究竟忍不忍心？

　　不忍心。可不忍心的事情多了，又有多少事情包围着他，对他忍心！

　　娥倾发颤的手握着放在桌子上的茶杯，茶水泼了出来，将她的衣袖都沾湿了。成德皇帝走过去，拍着娥倾的肩，叹道：“你是朕的好女儿，现在内忧外患，国事维艰，眼下唯有靠你为朕分解这一大难题了……”

　　好贴心的话……父女之间这样贴心的话，娥倾十九年只听过两次，上一次是十三岁摔断了腿时，这一次是他要她做和亲公主。

　　堂中忽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的答复。娥倾在关月十七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走到馆堂中央直直跪下，跪向生她养她的皇宫的方向，含泪说道：“我不肯。父皇，列祖列宗，倘若江山社稷需要我死，我立即可以死，但若是和亲，娥倾宁死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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