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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绝望的希望


  忽觉浑身燥痒,血气冲顶,喉中一股甜腻直涌上来。王无言唇角流出了鲜血。他愣怔了一下,感受着由脏腑而至口舌的那种痛苦感觉,忽然眼睛一亮,用手指擦去血迹,就着闪电的光查看这手指。

  他确定自己亦中了丝柔铁利之毒。

  怎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没有来得及多想,反而兴奋起来。他把娥倾放在床上,然后迅速除掉自己的衣服,袒露出健实的胸膛,右手拈起那金针,刺入自己的皮肤,就像他对娥倾做的那样,将十几枚金针刺入了那些穴位。这是泄去丝柔铁利毒性的疗法,此法用于娥倾,娥倾死,就算是不对,他也要自己试试,看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浑身扎满了针,端坐床边,在酸麻之感过后,经脉里的血流开始了暴动,意料之中的。他有意调息,把真气依次聚向每个穴位,看那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感受和后果。

  至心俞穴时,阳和之气撞击着此穴,在丝柔铁利毒性的牵引下,竟上行窜向肺俞搅乱气脉。他低叱一声将这股火气逼了出来。

  自然,这仅仅是毒性发作的一端。他凝想。娥倾最后呕出的一口血不是针灸迫出的毒气携带,而只是肺腑里气息作乱,且阻断了心肺之间气息交换。他扎了心俞,却没想到她虽受了风雨,着的却是风热,她肺腑本热,不得发散热气,又承接了心俞穴冲来的火气,自然抵受不住。

  ——是这样吗?

  他一阵的头晕眼花。丝柔铁利正在发作,他应该安静下来,不再调度气息,半个时辰之后,针灸就会起大效用。可是,已等不及。他拔出金针,让自己可以举止自如,然后取来酒倒在碗中,把几枚金针放进酒中消毒。

  过了片刻,他伸出手指想要取出金针,却颤抖得控制不住。既然要呕血,他索性——伸出右掌朝自己胸口上猛击一记,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像是一种力量抽离了身体,而感觉上也顿时轻松了许多。这饮鸩止渴的缓解毒性发作的法子,也要不了几回就不管用。他从酒中取出金针,用书桌上的一张宣纸擦干,然后将娥倾的身体扶起坐着,褪下她的衣服,在她已是十分寒凉的后背上下针。他要找的是肺俞穴,这是最后的机会,他不敢让这万分之一的机会毁在他的大意下,因此手指在她后背的第三胸椎骨上试探了好一会儿,才敢刺入金针。然后,在她手太阴肺经一脉上从肩上云门到拇指少商的八个腧穴上刺入了金针。这样,当能泄去使她致命的肺部的浊热之气。他早该这么做的。

  是不是已经晚了?

  是不是还来得及?

  诸多设想在他脑中闪过,可他已没有余力多虑——只因已自身难保。

  他觉得体内十二经脉中有一半已经遭到损坏,像蚁虫啃噬着他,而脏腑中混乱的真气与毒性的纠缠令他几乎发狂。“嘭!”他又对自己狠狠击了一掌,吐出了比先前多得多的暗红色的血。传闻蜀中剑魔修炼邪剑时为求速达,以伤害自身为代价,助长杀气与邪性,使邪剑威力更炽。与劲敌交手之时,一旦处于下风,他便以剑自伤,然后伤人。这“自残剑法”曾让剑魔在江湖中睥睨一时,了无对手。可两年后,剑魔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很多人都说他已自残至死。王无言的师父,精研医理时受其启发,创“自残疗法”,用此法曾治过两个无可救药之人,结果大致如同剑魔的下场。医者父母心,此法终究不是救人之计,因此他不打算将此法传给徒儿,可王无言凭着多年侍奉在师父左右的观察力和悟力,竟能得“自残疗法”六七成。

  丝柔铁利,就算是自残以抗之,也不止是他现在这样做法。可他无暇,只是将娥倾揽在怀里,密切观察着她的反应。

  度日如年。

  外面的雨不管这一切,像永远也下不完似的,不计后果地侵袭着山中的一切。王无言不确定时间过去了多久,直至看得娥倾清秀得哀愁的眉如山中烟雾,看得她唇瓣像在蠕动对他低语,他才幡然醒来,醒来,才明白自己可能等不来她。

  他没有把握她会活过来,也没有把握自己能熬多久。

  口中的血腥弥漫在鼻中,他把头低下一点,把脸埋在她发际上,嗅着她依然好闻的气息。歆慕向往且又怦然心动的感觉,还哀伤地存留着。他握住了她柔软而且冰凉的小手,轻轻吻在她额上——但愿这一刻停滞,她可以像睡着了多一些。

  天色见亮了。雨势也似要稍歇。

  一切都要结束的样子。

  茅屋里透来清光,王无言憔悴地笑了笑,将娥倾身上的金针一一拔去,安置好她,他起身打开了后门,走向那水井。抬头仰望山崖最上方那看不清的一块突出的尖角,又蹲身查看水井边的土地。这里如别处一样长满了荒草,土壤是不厚不薄的一层,手指用力一按即可感觉到下面的坚硬石块。这已足够草木生长。可有一处不太一样——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草色不是绿的,是枯的,因为暴雨的袭击而垂落在土壤上。再看土的颜色,夹杂着灰白和惨绿。

  没错,这里曾有异物。能使野草枯败,使土壤变色,若非剧毒更何?

  这里怎会有毒?

  水井边既有,那么水井里很难说没有。难道这些天来自己喝的都是被人下过丝柔铁利毒药的水?娥倾落入水井,又食了用水井里的水做的饭,因此中毒?

  王无言确定没有人涉足过这座茅屋的领地。

  “娥倾……娥倾……”忽然听到有人呼喊着娥倾的名字,向这里走来。他进入屋中通过西窗望去,遥遥可见一个男人踉踉跄跄的身影。才是黎明,可以看得出他已走了一夜,没有雨具,纵是雨已停,他还有被大雨淋得狼狈不堪的迹象。

  “娥倾……你在哪里,娥倾……”他呼唤着,张望着,看样子很累了。

  他就是娥倾所说的陆同吧,到底是找来了。他向茅屋前走过来。

  王无言看着床上躺着的娥倾。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刻字时刻下的小木块,向窗外约两丈处的篱墙上飞射出去,木块啪啪两声从一处弹起撞在另一处,听得一阵闷响,他知道那是机关已经撤销了功用。

  他来到床边,将娥倾抱起,跃出西窗,两年多以来第一次走出这座茅屋。这里的一切他朝夕看得熟稔了,可是当脚踏在这里,山与河的形状和位置好像都发生了变化,跟从前大不一样,脚下,正好是一丛碧如丝的野草,他俯身将她放在这里,又摘下一朵经受过风吹雨打雷鸣电闪的紫色菖蒲花簪在她发上,然后转身离去。

  这,就算是告别了……

  那毒药没有别的方式能出现在水井边,只可能是如娥倾那样,从山崖上的空洞垂直掉下来,因为中途受到风或别的什么阻力,没有完全落入水井里。他回想这些天后门外出现过的响动——是有的,可他以为只是石头。并且,每次他都没有发现眼生的东西。

  看来那不是石头,而是毒药,下毒的人通过一种巧妙的途径将丝柔铁利下在他每天必会饮用的井水里。

  他要找出这个人。他要找出这个人。

  他躲在西窗后面,看着那独臂独目的男人发现了草丛里的娥倾。

  “公主!”看到娥倾的那一霎,陆同喜极欲泣,跪倒在她身边,“公主,终于找到你了!”紧接着他发现娥倾无声无息,他以为那是受了伤之故,毕竟是从这么高的山崖上坠落下来。他用仅有的一只手臂抱起娥倾,站稳后,那姿势是半抱半扛。王无言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阴森可怖。他向着茅屋道:“多谢高人相救,陆同代我家姑娘谢过了!”

  王无言知道他话未说完。

  “——但是,倘若我知道了你对我家姑娘有过不敬,我一定不饶你。”陆同自然看得出娥倾身上穿的不是自己本来的那套衣衫,而是件男子的大袍,“高人,不肯现身让在下一睹尊容吗?”

  然后,陆同便看到那口窗子里出现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男子面容憔悴,下颌长着胡茬,可那种沉静斯文的气质,让还算得上见识过人物、经历过世面的陆同觉得,他绝非登徒子之流。而且,这座茅屋显然非同一般……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王无言没有回答,反倒是笑了一下,说道:“到时候,请告诉我她的坟墓在哪里。”

  陆同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冷笑道:“阁下这也忒不像人话!我家姑娘长命百岁,就算你都死了,她都还会再活几十年。”

  王无言点头:“好,好。”

  陆同就这么抱着娥倾,转身要走,他必须马上回到菖蒲山庄,给娥倾御寒果腹等一切需要的东西。公主自然只是在昏迷状态,他无需多虑。

  谢天谢地,找了两夜一天,总算是找到了!丫鬟松儿熬不过风雨雷电的威慑,哭闹着死活非要回山庄去,陆同便把她丢下,自己继续毫无目的地搜寻呼唤。

  “公主,公主。”他叫她。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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