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山崖一空洞
“松儿——”
“哎！”松儿不觉望向门外，“是沈姑娘叫我。”连忙跑了出去。
“你话太多了。”娥倾和陆同随后隐约听到这么一句，不觉面面相觑。因为窗户是开着的，娥倾可以看到那沈姑娘的倩影在竹枝间绰约如画。果然，不多时松儿回来的时候，神色凝重，闭口不语。娥倾有意再问她什么，她也只说“不知道”。
其实，娥倾想问的是关于那只灰鸟的事。不过是一只体型不大的鸟儿，胆子却不小，而且力量出乎意料的强大，居然把她的项圈劫走，也许就是因此娥倾才对它念念不忘。
可松儿却说：“没见过。”
夜晚，娥倾睡在绿纱帐底，陆同就陪在外间。他的“床”是一张长凳，就算是在睡眠中，他也在调息元气。自从左臂折断、右目失明，他暗暗更加严格地砥砺自己，灰心绝望只在雀儿笼被用刑的那一刻有过，因为更清楚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所以磨难反而让他斗志倍增，心思更细。
这些天来，娥倾白天可以言笑晏晏，夜晚睡梦中却屡屡出现可怖的情景，而每次她被噩梦惊醒呼叫，陆同都立刻出现在她身边。通常，陆同把娥倾看做誓死效忠的主人，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像安抚胆小的妹妹一样哄着他再度安然入眠。
“公主别怕……有我在，就算是妖魔鬼怪也不敢来，我有刀呢，谁来吓唬公主，我就把谁劈了。”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血腥了点，忙转换话锋，“公主，睡吧，梦里会有你喜欢的花儿草的，还有蝴蝶、燕子、蚂蚱……”
在幽暗中，娥倾因为噩梦的搅扰还心有余悸，澄明的眼睛看着他受过摧残的面容，在外人看来，可能会感到害怕和嫌恶，可在她眼里，唯有更加深沉的情意……娥倾心中一阵梗塞般的难受，几乎落下泪来，她唯有紧紧抓着他的手腕，给自己依靠，也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多么敬爱他。
陆同轻轻拍着她，想起自己年少还在家中时，常背着妹妹到村外的小山头上捉蝴蝶，妹妹总是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到日落时，他再将她背回家。已经好几年没有家人的消息，可他相信他们都会过得很好，他这辈子，远的没有什么可想的，只想眼下，眼下，他的一切就是娥倾公主。
窗外，风吹竹叶沙沙作响。陆同却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人轻微的脚步声。他悄悄跃至窗下，仔细聆听，发觉那脚步声渐渐远了。
走了也罢。陆同并不去追。他怕自己一出这个房间，哪里就会又冒出敌人，伤害了娥倾。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人是个女子，若非松儿便是那位沈姑娘。
如此静寂深夜，她来娥倾房外做什么？陆同真正觉得这座菖蒲山庄古怪极了，恐怕会有什么麻烦上身，应当及早离开。
第二天，对于松儿给娥倾送来的饭菜，陆同一一用银针试探过，确认没有毒之后才摆在娥倾手边。松儿气得直瞪眼，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害你们不成？娥倾则觉得有趣，两三顿饭下来，陆同给她讲解了江湖中常见的五十九种蒙汗药和毒药，娥倾咋舌之际倒也兴致勃勃，记住了不少。
松儿带着他们山上山下地游览，娥倾十分快乐，看到一石一瀑都觉得稀罕异常，美丽无比。陆同不忍打断她的游兴，心里盘算着过两日她玩累了再劝她离开这里。
原来紫山地处深山之中，纵然风光绝好，也鲜有游客，倒是常见麂鹿狐兔出没。
意外的就是，他们在一方岩石后面遇到了一位“游客”，说是游客，空着两手，除了背上一把剑，什么也没带，靠着岩石坐在地上，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陆同先抱拳示好：“兄台，请了。”
那人初一看到陆同，脸上慌了一慌，忙跃起身子，拔剑在手，但见这个残肢人身后跟着两个弱女子，一个小姐模样，一个丫鬟模样，这才放松了戒备。
“请，请。”他靠岩石站着，给他们让出道来。
还是松儿好奇，回头问道：“你是哪里来的，是从我们山庄来的吗，可是迷路了？”
“不。”那人答，“我是听说紫山山水壮丽，慕名拜访，现在是要下山，途中在此休息而已。”
“是吗？”松儿又打量了他一眼，“那你可得快点，要不然天黑看不见路了。”
“是，多谢姑娘。”这人跟松儿说着话，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娥倾的背影。
松儿气道：“你看什么？”
这人忽然一脸正气，扬声道：“敢问那位小姐，是菖蒲山庄的客人吗？”
娥倾闻听回头。陆同道：“是，怎样，兄台有何指教？”
这人看着陆同，又看看娥倾，点头苦笑道：“好，好！”转身就走。
陆同上前两步扯住了他：“什么意思，大丈夫有话何不说完？”
“说什么？”这人别有意味地笑着，“不过是提醒老兄你小心些，保护好这位小姐，山里虎狼多，万一不察给吞吃了，岂不可惜？”
“多谢提醒！”陆同知他不肯实言相告，也只得放开他。
娥倾道：“多谢。您也一路小心。”
“不谢不谢，在下已经安全了。”这人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虎狼之地不可久留，告辞。”
松儿向娥倾说道：“这人真是好面善，好像庄主请来的客人里头就有这模样的，真是奇怪，还信口开河的，我在山庄待了这几年也从没听说过这山里有虎狼。”
陆同道：“虎狼算什么，人的虎狼之心比虎狼的爪牙厉害更甚！”
娥倾若有所思，说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松儿道：“是呀，白总管一早就交代我，今天要早些回染翠轩，说是有事向姑娘您讨教呢。”
娥倾所虑的倒不是这，从刚才那人的言行举止来看，他应该就是从菖蒲山庄出来的宾客，直觉里他是在隐瞒什么事，想要告诉他们却又忍住了。想到他的“虎狼之地”的警告，娥倾不觉心怦怦跳了起来。
松儿手指左侧前方道：“姑娘，从这里也可以回到山庄，而且比正道更近一些！咱们从这里走吧，也算是多看了两眼风景！”
娥倾点头。
紫山自山谷至峰顶都已经起雾，好在一丈之内还看得清路，松儿自信对这一带的地形道路十分熟稔，不想走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跟上次走的路线不太一样。这……好好的小路怎么突然没有了？她抓着长长的野草，懊恼而焦急地四下里望。
这一望，她发觉自己已经辨不清东西南北。倘若在山顶，可以看太阳而确定方向，可这里是半山腰，周围都是山峰阻挡，一派由浅渐深的暮色从天宇落下，哪里才是山庄所在的方向？她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一座座山头的形状看起来都那么像！
陆同闷声道：“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松儿不愿承认，也更不甘心：“你们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山顶看看周围的情形就知道了。”
娥倾道：“你不要去，还是让陆同去吧。他快一些。”
“你成吗？”
陆同没有搭理松儿，纵然此地是从未来过的深山，可这点识别方向的本事他还是有的。“姑娘，你们在这儿不要走动，我很快就回来。”
娥倾笑道：“知道了，快去快回。”
松儿道：“你要是万一找不回来，就大声喊，我给你指路。”
山风忽起，吹来瑟瑟寒意，就连草木摇动的沙沙刷刷声也听得人心头泛起凉意。陆同把自己的披风给娥倾披上，说道：“姑娘不要怕，这里没有猛兽。”
娥倾点头：“我不怕。”
娥倾与松儿待在原地，娥倾觉得累了，便在石上坐了，望远远近近从山谷浮起的雾气。偶然有几只从附近江河上飞来的白鸟，许是鹭鸶之类，在青山之间悠然穿行。
“喳喳喳……”听得附近有这种奇怪的鸣叫，甚至还可听见它翅膀扑腾的声音，娥倾站起身来，搜寻这鸟的所在。
“哎哟！”松儿惊叫一声捂住了脸，原来是那鸟忽然从草丛里飞出，扇动的翅膀几乎擦着她。娥倾见之却是大出意外，这不就是劫走她项圈的那只灰鸟吗！它居然还在这山里！
“该死的臭鸟！”松儿用石头扔它。娥倾见它来来回回盘旋着不肯走，像是故意惹人生气，不觉失笑。又瞥见它脚上拴着红布条，上面又像写着字，心中纳闷，莫非它是有主人的？可那位在菖蒲山庄地位非同一般的沈姑娘都要置它于死地，它的主人会是谁，能够泰然坦然地任它在紫山逍遥？
倏忽听见松儿的叫声：“救命啊！救命……”
娥倾回头一瞧，哪里有松儿的影子！
“松儿，你在哪里？”这里荒草好深，娥倾急急忙忙地扒开草丛寻找。
“这里……姑娘救我……”声音颤不成句，惊恐极了。
娥倾仔细辨别了一下，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这才找到松儿——坚实的山体竟无端有口坑洞，松儿便是失足跌进了洞里。更令人瞠目的是，这个坑洞岂止于坑，而实实在在是个通气的洞，娥倾可以看到松儿脚下空空无物！这里竟然是一方突出的山崖。松儿也明白自己一撒手恐怕就会粉身碎骨，因此两只手死死地攀着洞沿。
娥倾俯身抓住她的两臂，用力向上提拉：“松儿，上来……”然而，以娥倾手无缚鸡之力的资质，松儿身体的重量实在是不可能负荷的程度。松儿哭也哭不出，只道：“姑娘救我，救我……”
“撑住，马上就好。”娥倾满脸是汗，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更加卖命。
松儿哭道：“我快掉……掉下去了！”
娥倾抬起身，直觉两眼发花，这样子是不行的，自己已经不剩几分力气，而洞沿都是棱角很钝的石头，根本很难抓牢，就算松儿有力气也不可能爬上来。可是，这只洞明明还不及浴盆口大，这么轻易就被它害了性命岂不冤枉！
娥倾忽然跪在了洞边，趴下身子向洞口上移动，对松儿说道：“你把手移开，小心抓住我的身子，要慢，然后抱紧我的腰，试着向上爬！这对你来说总容易一点！”她整个人横在洞口上，就像一段桥。
容不得迟疑，松儿咬紧牙关，一只手接一只手地移过去，顺利攀住了娥倾的纤腰，感觉到娥倾身体下陷了一点，她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姑娘，不要！”
“没事，你……快上来！”娥倾咬紧了牙关，忍住那几乎是折断的腰痛。
松儿肩背用力向上耸，果真就爬上了以娥倾身躯做成的桥，然后，小心舒展开身子，一个打滚，安全到了洞沿！
“我上来了，上来了！”松儿惊喜地爬起身，回头，却蓦然看见娥倾飞速下坠的身影。连惊叫都还来不及。一些石块纷纷跟着坠落，原来，洞沿已经破碎……
“姑娘！……”松儿腿一软，瘫坐在地。
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昏迷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恰好看到陆同归来的身影，松儿又愧又怕，不能自已地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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