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死时相嘱托

　　文材的尸体四更天时被运回侯府。娥倾公主听到这个令所有人都惊愕不已的消息，愣了好一会儿。毕竟这个人的死跟她的谎言有关，是她有预谋地说谎，别有用心地与他“合谋”，告诉他檀木盒子的下落，引他去城东槐岗——当时李凉越曾告诉她，只要文材去，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他来办。

　　这算是交易条件吧。在人口稠密、戒备森严的侯府，唯一一个肯帮她的，就是这个李凉越了。他要求她引出文材，而给出的许诺是救出陆同，并帮助他们逃离。

　　难道，文材是李凉越杀死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杀死文材吗？娥倾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

　　文材的死让整个平远侯府有点乱。娥倾隐约听到哭号声、脚步声，还有收拾物事的声音。她要去看看，两个丫鬟照例不许她离开凤栖馆。

　　后半夜，平远侯府所有卫士值勤，预防凶手趁乱偷袭。凤栖馆外的两个应门也被抽调走了。英雄楼现在之人一半散布在侯府内外保护安全，一半直往城东槐岗奔去，企图探知凶手的蛛丝马迹。五更已正的时候，娥倾仍未睡着。她心里不安，躺在床上清澈的眼睛却一直睁着，渐渐感到酸涩，几乎快支持不住时，她猛地坐了起来。两个丫鬟已经睡熟，凤栖馆外亦是人迹稀少，没有人会发现她……

　　灵堂已经张起来了。娥倾不费周折就看到了那灯火通明、白影憧憧的所在。一路左顾右看、小心避让，总算顺利来到了灵堂之外。到这里，她便不怕了，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以一个吊唁者的身份。文炫和文夫人此时不在灵堂，小镜在，剩下的十几号人，女眷居多，听他们的哭喊和念叨，似乎是文材的妻妾与儿女。灵堂门口还跪着几个下人痛哭哀哭他们的“二爷”。娥倾走进去的时候，除了小镜，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她。

　　小镜眼红红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娥倾眼中早已不觉蓄满了泪水：“我来看看，这些天来，二舅对我很好……”

　　“你还是快走为好，爹会不高兴的。”小镜扔给她一只手帕，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跪着。

　　“是谁害了二舅？有凶手的下落吗？”

　　“没有。”小镜很果决地说，“不管是谁杀了二叔，我们都要他以命抵命！我爹已经下了悬赏令，谁捉到凶手赏金一千两。”

　　娥倾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是公主，公主来了……”文材的妾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她旁边的文材的正房夫人恰在此时哭昏了过去，倒在她腿上。又是一阵忙乱。

　　娥倾径自向文材遗体走去。棺椁还没有送来，文材尚未入殓，静静地躺在一张木床上，浑身盖着一匹白布。她站在遗体前，脑海中瞬间想到小时候随着母亲洛妃给祖母皇太后守灵的情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怕，更不知道什么是死，只一心想要看看祖母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躺在那个木头大箱子里就不再出来了。

　　她看着那白得刺目的盖尸布，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文二爷，娥倾骗了你……”

　　因为她的几句谎话，害得他去送死……她坦承不下去，太过愧对，以至于无言以对。她想，等到再见到李凉越的时候，一定要将此事问个究竟。虽然，她担心李凉越达成目的之后逃之夭夭了。如果他没有逃掉反而被文炫抓到，那又会怎样？！这后果她不堪设想。

　　……怎么回事？这一夜未睡，眼睛便这般不好用了么？娥倾看到白布下面在动，好像是文材的手有所动作！她定定神，眨眨眼睛再看，白布不动了，却听到白布底下沙哑低沉的声音：“过来……”

　　娥倾吓得退了两步，看看灵堂里又忙乱又悲痛的人们，她长舒一口气，鼓起勇气重新上前，并伸出一只手揭开白布。也许，文材并没有死，还有一口气在。

　　果然，她看到一双睁着的微微转动的眼睛。文材没有死。“啊！”她高兴得张大了嘴巴，要告知大家，文材却忽然闭了一下眼睛，示意她不要那么做。

　　“您觉得怎么样？”娥倾俯下身来听他要说什么。他说：“给你。”然后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碰到了娥倾的手指，娥倾低头一看，他拿着一块雕满花纹的鸡蛋大小的翡翠。

　　娥倾接在手里，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此时的文材只是从鬼门关讨了个情：“您是有事要交代？”

　　文材蠕动嘴唇，娥倾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辨别着：“紫山……菖蒲山庄……你做庄主……翡翠是我信物……不要……丢了……别让人毁……毁了我的心血……公主……千万答应……”说至此，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艰难地倒抽气。娥倾记住了这两句话，不及思量，握住了文材的手说道：“二舅放心，我答应你。”

　　“记住，是石阑珊……”文材竭尽全力也没有说完这句话，他无奈且并不遗憾地合上了神采涣散的眼睛，手亦颓然垂下。他要说的话还有很多，除了设计害他的蒙面人，恐怕没有人知道他还要说什么，他想说他是冤屈的，他死于石阑珊挟私谋权之手。文材虽想说这些，可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在临死之前他甚至庆幸身边站着的不是侯府的人，而是娥倾公主。既然将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冤屈能不能诉说便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死后不能更惨。菖蒲山庄早晚会落在石阑珊手里，谁能保护它、继承它？

　　娥倾公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几分城府的女子，他只有托付她了，并托付得相当放心。至于放心的理由，大概只是临死之前的灵感与直觉吧！

　　娥倾尚没有回过神来，文材的女儿和儿子一窝蜂地扑在灵床，将她挤到了一边：“公主，我爹……已去了，求您不要惊扰他！”那十二三岁的女孩小心地把白布盖好，又扑在床边嚎啕痛哭。两个不足十岁的男孩，跟在姐姐后面抽泣不止。

　　娥倾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翡翠，最终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在场任何人，然后，她默默走出灵堂。抬头一看，天光已经清了，清凉的风吹着她流过泪的眼睛。方才，一个垂死之人对她寄予了无比的信任，这种有所承担的感觉，有几分沉重，却还夹杂着莫名的感动与紧张，这是娥倾前所未有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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