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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来者皆不善


  城东,槐岗,无星无月夜。

  一个胖胖的身影穿行在槐树林里,他的脚步很轻,像怕打破这里原本的平静,惊飞树顶鸟巢里的乌鸦。他一向不是个胆子大的人,不但怕走漆黑的夜路,更怕传说中的鬼以及鬼打墙这中鬼事。今夜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他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夜晚离府?尽管心底害怕,可也不能不来,这事太过重要,若顺利则一鸣惊人,他不愿放过这次改变兄长对他看法的机会。娥倾公主自作聪明地信任他,告诉他檀木盒子的所在,以期从他这里获得安全的保障。呵,实在是太小瞧他了!

  所谓兵不厌诈,这是兄长文炫早在三十年前就熟稔并惯用的处世原则,文炫也教导了他这么多年,也就是最近两年吧,他才领会到这个词的妙处且有实际的收益。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欧阳美和屠灵。他们各自提着一只灯笼,装作往东城门外赶路的夜行人。此番出动,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再无别人知晓。在这件事上,文材的头脑特别清楚,他知道自己是贪功,但为了保证并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和重心,带上欧阳美和屠灵是明智之举。这两个人平常听命于文炫跟前第一红人石阑珊,但实际上——他这么想:实际上他们是我文材的心腹之人!

  看文炫这么大刀阔斧地引进人才,他也知道有几个好帮手、好朋友是成大事——甚至是过上好日子所必需的条件。他为自己目前在这方面的作为感到满意。

  他对自己这次行动也很满意。尽管来到娥倾公主所说的勒马石前,他有点不敢相信。勒马石就在槐岗最深处,也在小路边沿,也许是因为路人常常在此停歇之故,这块大石头已经被磨得相当光滑,就那么随随便便、形单影只地躺在路边,没有遮掩,没有伪装,能妥当地藏住东西吗?

  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公主是不是耍了心眼在骗他?

  三个人在勒马石旁停住了脚步。黑暗的四周阒无人声,青黑的石头以鲜明而顽固的线条形象拒绝告诉他们任何秘密。

  因为怕引起人的注意,文材不许他们打亮火折子。灯笼的光微弱,照得夜色不真实。

  文材蹲在地上,双手按摸着勒马石周围的泥土。触手皆是硬实的土地,一点也不像被人挖过的样子。屠灵把灯笼放在地上,在石头另一面探摸。

  “二爷,这里!”在石头凸出的一角下面,屠灵摸到一小片略觉松软的土壤,“一定在这儿!”

  文材相当敏捷地蹿到屠灵所指的地方,“果真是这里?果真在么?”一边怀疑着一边禁不住心花怒放。欧阳美与屠灵分立勒马石两侧,密切察看着四周的动静。文材拔出屠灵的剑,用剑鞘在那片松动过的土地上挖掘。

  老天有眼!果真叫他挖出一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待要打开看看,却发现盒子上着锁。掸净泥土,他把盒子放在勒马石上,然后拿过屠灵的剑,比比画画的要砍断那锁。文材前半生平平,近些年才跟着兄长发迹,在武功一途上少有着力,虽说练过一阵子刀,奈何天资太差,几乎等于没有任何身手。这剑几次擦过小小的铜锁,只碰撞出声响,纵然有点力气也没有使在剑刃上。

  “屠灵,你来!”文材泄气地把剑交给屠灵。

  屠灵抄起自己的剑,得心应手,咔一声便将铜锁切断,而无伤于木盒分毫。文材大喜,伸出两手捧盒,却忽然“嘭”一声闷响,木盒平平飞起,欧阳美眼疾手快,看出是半截瓦片将木盒打中飞出,急速腾身去捞,哪知暗地里发招的人动作更快,似一只巨大的蝙蝠般掠过他们三人头顶,赶在木盒落地之前将它抢在怀里。紧接着连退几步,摆脱欧阳美的纠缠。与此同时,他还成功避过屠灵的剑锋。

  文材大惊:“什么人?!”

  来人蒙着面,罩着非常宽大的斗篷,头上还蒙着斗篷的风帽,完全看不到他的模样。他将木盒抱在怀里,珍爱地打开来,瞧了一瞧,而后沉静地说道:“二爷,是我。”

  “……你是谁?!”煮熟的鸭子即将到手却转到了他人手里,文材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死死盯着木盒。

  “二爷,来者不善,不用费话!”欧阳美率先出动,一杆银光闪闪的枪在朦胧的光线中刺出,直取蒙面人的胸口。

  蒙面人的轻功极好,却不同于欧阳美与屠灵所见到的任何一种轻身功法,他的脚步凌乱而花哨,行踪飘忽不定,两个人在追击出两招便觉眼花缭乱、捉摸不住。蒙面人看似无心和他们打斗,停驻在一棵槐树上,笑向欧阳美和屠灵道:“我看在二爷面子上,不与你们兵戈相向,只不过这木盒,可再也不能露在你们二位面前。二爷,你大概还不知道吧?”

  文材一愣:怎么回事,看这意思这人竟是我的门下?

  蒙面人放高了声音:“槐岗有倾国珍宝,难免有识宝人得知新消息而趋之若鹜,可是为了便宜和万全,某位大人物选择跟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二爷,若非我留心跟在您后面暗中护驾,此时恐怕……这宝贝已经被黄雀抢了去!”

  欧阳美斥道:“你莫名其妙满嘴胡吣的什么!”

  文材机警地四下里望:“你说有人跟踪我,要夺此物?”

  “正是。”

  “我信,有劳你费心了。”文材是真的信他说的话,“你既然这般装扮,我也不问你是谁。你过来,与我同归。只要回去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蒙面人道:“回去了,二爷非但保不住珍宝,怕是连命都丢了。”

  欧阳美奋枪再攻。这一回,蒙面人没有客气,一双肉掌攥住枪头,一带一拧,欧阳美几乎脱手。他心底暗暗震惊,自己真的不是此人对手,唯有期盼暗中潜伏着窥伺这一切的楼主及时出面。所谓楼主,当然就是英雄楼的楼主石阑珊,侯爷当年亲口所封。

  文材焦急万分,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欧阳美和蒙面人却都置若罔闻,战得不可开交。蒙面人在护宝、抗敌的同时还悠然地大声道:“二爷,小心屠灵,他不是你的人!”

  “啊……”文材大惊失色,转头惊慌地看着屠灵,好像他已经是个叛徒。屠灵也不知所措地看着文材。

  蒙面人继续道:“就是他们在石阑珊跟前告的密,石阑珊又跟侯爷大进谗言,说二爷你有贰心,企图独吞宝贝!二爷你说,这宝,是不是在卑职手里更安全?”

  怎么,暗中跟踪的人竟然是大哥跟前的红人石阑珊?!大哥竟然派心腹人监视我的举动?文材脊背发凉。他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冤屈。

  蒙面人忽然使出杀招,引诱得欧阳美靠他很近,忽而汇聚内力发出沉实的一掌击在他左肋下——就像是知晓欧阳美的软肋所在,这一掌打过去,欧阳美瞬间浑身绵软,气力涣散,手中威风的长枪也即刻倾颓。蒙面人眼中露出残忍的笑意,又打出一掌……

  石阑珊出来得太迟了。欧阳美在断气的一刹那才看到他姗姗来迟、风度翩翩的身影。而这时候,屠灵已然把剑架在文材喉头。

  石阑珊来迟的原因是他太过有耐性,太过有把握。蒙面人确实不是他的敌手,但聪明在于打不过便逃,在逃逸之时还撂下一句忠心耿耿的话:“二爷放心,我在宝在,到不了任何人手里!”

  “你……”文材几乎被气死,“你不要走!”

  屠灵望着欧阳美的尸体,又悲又怒,倘若这人不是侯爷的兄弟,他恨不能拿他来当场报仇。

  文材犹怒道:“你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难道这能怪我?真是反了!”

  石阑珊紧追不舍。他知道蒙面人的轻功决不在他之下,很好,立功的同时能与这位高手竞技高低,实为乐事一件!

  出了槐岗,夜色好像不那么深了,有庄户人家的两三点灯光映照着,石阑珊一袭黄衫看起来倍觉温暖,他在一个巷口停住了,低头,瞧着自己长衫上的灯光,好像那是那一面可以映照到蒙面人踪影的镜子。

  没错,蒙面人隐身在他右侧前方的矮墙上。尽管那里有一棵奇崛的老树佝偻着躯干护在墙头,可做隐藏的屏障。

  石阑珊沉得住气,可也不由得默默微笑了。对手倒是会找隐身之所,只可惜,今夜有风。初春的徐徐微风还带着些许寒凉,吹在他的鬓角,吹在他明亮得过分的眼睛上,也吹在蒙面人宽大的斗篷上。而老树后面几丈开外有一户人家在屋檐上高挂着一盏灯。是以,灯光投来微微颤动的影子,这微微颤动的影子夹杂在老树的枝干影里,投落在石阑珊的黄衫上,幸亏他有一双分外明亮的眼睛,可以明察秋毫、分辨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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