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让我替你勇敢一次
城南的高尔夫球场，阳光俯拾即是。
苏乾宇忘了是谁送给他的，产权在哪里也记不得，反正有人在经营，客人也不少，不至于亏钱就对了。
只有球童的选聘条件由他定夺，一水的中文系本科生，养眼又养心。
他喜欢土地更喜欢野火烧不尽的青草，这两样东西，一个让人踏实，一个寓意生生不息。
刚刚跟一个熟识的球童聊起林徽因，他便看到他的人间四月天。苏滢仍是白色裙裤，彩色微领T恤，牵着韩熙带着笑。天气炙人，那画面却清凉。
苏乾宇没有拥抱女儿的习惯，掠过她搂向韩熙：“最近公司运转怎么样？”
失宠的苏滢忿忿回答：“爸，韩熙天天熬夜，他自己都快运转不了了。”
“那怎么行！”苏乾宇收了球杆戳在地上，“我当年就是因为拼命赚钱才没时间陪小滢，弄得父女之间别别扭扭好几年。你可不能再这样。”
韩熙点点头，蹙眉的幅度很小：“韩家那么多的产业我只要一个GF，如果垮掉，滢滢就要陪我吃苦了。”
“按古代的说法，你是嫡子，韩旭是庶出，真就甘心把董事长的位置让给那小毛孩子。”
“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我从来不会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一个小公司能让滢滢衣食无忧就足够了，我没有那么大野心，您不会觉得我没出息吧。”
看女儿嘟着嘴更换了好几次球杆，苏乾宇开怀大笑：“这么年轻就看透了我知天命之年才懂的道理，你这个没出息的大儿子我认定了。韩熙，服装行业我不是很懂，但如果资金上有什么问题，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能帮上忙的。”
“叔叔……”
苏乾宇看着他：“还叫我叔叔？”
“哦……爸，滢滢跟那些拜金的女孩不一样，她巴不得我赶紧破产然后两个人一起创业，危机能不能度过对我们的感情都不会有影响。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我不希望和滢滢之间掺杂金钱的因素。您对我的好，我欣然接受，但唯独这种方式我不能。”
苏乾宇拍拍他的肩：“难得你做任何事都把小滢想在前头。对了，听说你想建自己的工厂和办公楼，谈的怎么样了？”
谈起洽商进展，韩熙不免有些尴尬，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谢斌不止帮他找到工厂做衣服，还想招商引资在他们村里办厂。他说：“当地镇政府和村委会都很有意向，毕竟旅游业只能养活农家院和果农菜农，服装加工没有什么污染又能吸收当地的富余劳动力。只不过有个儿童福利院就在规划地皮的中间。”
“那不是什么大问题，搞房产开发就是有成有毁，不破不立。”
“可现在以GF的处境……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半途而废，爸，咱不谈工作了，您看滢滢把草皮都掀翻了。”
回到茶室，百无聊赖的司机学辰卧在沙发里问：“要走了吗？下一站去哪儿？”
韩熙随口说：“哥带你去看跆拳道特技表演。”
哥带你去……
哥带你去吃意大利面，不就是酸酸甜甜红乎乎的吗？我知道！
哥带你去找花寡妇算账，把戒指要回来，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相信你！
哥带你去镇上看白雨欣弹钢琴，哎，以后你找媳妇标准不能低于她啊！
哥带你去照张相，看着相片就不会忘了我颜睿暄，哭个屁，看镜头啊！
……
学辰回忆着睿暄的句式，未成形的仇恨突然摇摇摆摆失去了根基。
刚要出发，周管家打来电话说方依因为腿伤情绪很不稳定，饭也不肯吃，苏乾宇却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苏滢说：“爸，您还是去看后妈2号吧！其实方依一直都挺温柔的，可能被我欺负多了才一时糊涂，或者真像韩熙说的有意图不轨的人从中做梗，我已经不怪她了。”
苏乾宇惊讶不已：“这是真心话？”
“当然，韩熙劝我原谅她的，他说得对，总要给方依一个挽回的机会。您娶了她就有责任照顾她，不然就是您不仁不义了。”
苏乾宇捏着女儿的脸：“我妈说了都改成韩熙说了。好，你听他的劝，我也听你的劝。”那场意外查不出结果，方依虽有嫌疑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有心略过此事不再提及，女儿搭了台阶他便顺势而下回家去了。
三人去的道馆不是学辰小时候常去的那一家，他对韩熙附耳道:“不去有专用练习室的道馆是怕苏滢发现你金屋藏娇么？韩先生。”
韩熙的目光滞在了千里以外:“不要对苏滢说这件事。”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我以前去的道馆偷.情呢？”
“小时候你说过，那家道馆的洪琛你最看不上眼。”
“所以他挑战你时，你就下了死手。那现在我最看不上你，你会自杀么？”
“又不是没自杀过，死不成而已。”韩熙看了看表和表带遮住的已经死掉的伤。
学辰分不清自己是愕然还是怜悯，只觉得对韩熙的恨意微弱不堪，他问：“跟你在道馆私会的女人和带头打我的方姐是同一个人？”
韩熙默然承认:“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多。”
“那韩总打算杀人灭口吗？”学辰的玩笑向来是最伤人的，韩熙喉结一颤，视线转到窗外。
“杀谁？”苏滢取了饮料分给他们，坐在二人中间。
“韩总要灭了他们。”学辰指向特技表演的孩子们，帅气的身躯在道服里急速翻转闪耀，一条条强有力的美腿踢跑了苏滢本就不多的矜持。
“这个，这个，爆帅啊，可惜瘦巴巴跟小鸡仔儿似的。”
“身材最好那个长得不行，但是跟我们单位那些鼹鼠、土鳖、黄鼠狼相比也算是极品了。”
“那个孩子太秀气了，脸蛋都能掐出奶。完了，我是不是长得比他还爷们儿？”
被花美男滋养的眼睛突然被韩熙蒙住：“不许看了。”
表演结束，观众散尽，学辰才解救了苏滢好色的眼睛：“喂，对付春心泛滥跟大禹治水是一个道理，堵没用，得疏导。我要是你就追出去跟他们比比。”
“赢过这么多人我可没把握，不如你挑个最顺眼的吧。”韩熙笑着说。
身后冰冷的气场里划出一道声音：“选我怎么样？”
学辰没有回头也知道是他来了：“韩总的功夫可不在我之下，兰湛你就别自取其辱了。”
苏滢被炽烈的高温烘烤着，像是喝了后反劲的酒，晕晕乎乎。这张在幻想中被强吻了无数遍的脸只是单纯的帅，帅得不近人情。
道服中的兰湛更有成熟男人的气息，他似是一跃来到苏滢面前的：“学辰说你宁愿下跪折寿也要见到我，我的铁杆粉丝又是学辰的老朋友，看来我们挺有缘分的。”
韩熙下意识拉住苏滢:“缘分怎么说都有些暧昧的成分，对初次见面的女生用这个词会不会太唐突了。”
苏滢却傻呵呵地重复着:“不唐突，不唐突，不唐突……”
兰湛笑道:“韩总，你好，听说你家里有一幅我真人比例的海报，荣幸之至。苏滢，想学跆拳道吗？我教你。”
“好啊，我去换道服。”苏滢仍在梦中。
韩熙按住她低下头：“滢滢，你能不能……别换衣服。”
“为什么？”苏滢的问话韩熙没有答，她知道，或许她套上道服的样子会让他想起她，然而有关龙茵的意象都闪躲着不碰，那么只属于他们两个的诗注定是苍白空洞的。
我必须替你勇敢一次！
苏滢没有应他只对学辰说：“你和韩熙去休息室，我想跟偶像单独待会儿。”
“君子成人之美，走吧，韩总。”学辰拖住韩熙走出表演厅。
休息室里，韩熙喝光了饮料，过了半晌才问:“你叫兰湛来是什么意思？”
“我原谅你了。”
韩熙知道那句原谅是置身椁之后嵌入的最后一颗钉子，果不其然，学辰夺过他手中的空瓶子投进篮筐:“GF危机四伏难以为继，苏滢移情别恋，你的人生回到死无葬身之地的原点，一无所有，我的目的达到了，当然原谅你了。”
“跟从前一样，这么多年还是没长大啊，你这傻子！”韩熙若无其事卧进沙发。
学辰也坐在他身旁:“把我栓在你周围，究竟要怎样？”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乖乖听话就行了。”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别指望我对你言听计从。”
“目前的状况，你好像只有任我宰割这一条路可走。”
“因为你的行事风格就是把障碍都逼上绝路，然后在你的阳关大道上独享风光。”学辰突发奇想，“韩熙，如果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跟我比一场。你赢，我们的恩怨一笔勾消，我赢，不准再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韩熙展了展臂笑笑：“好，你若输了，要把我当作颜睿暄而不是韩熙！”
“成交！”学辰不顾赛前礼仪，拳□□加直接招呼，街舞练多了打架都没章法，无从出招的韩熙只守不攻。
因为他说过一辈子不会再打学辰。
吱呀一声，阳光顺着开启的房门奔涌而入，包裹住边界模糊的剪影，看不真切的虚幻只微一触碰便会灰飞烟灭。
茵茵，是你吗……
换上道服中的苏滢立在门口，卷曲的大波浪高高束在头顶。似曾相识的轮廓，似曾相识的痛。
韩熙的呻.吟堵在喉管应声而倒，学辰不遗余力地一脚正中腹腔。
“笨呐，怎么不躲……”学辰跪坐在紧闭双目蜷在地上的男人身旁，“能动吗？听得见吗？醒醒！苏滢，他好像疼晕了！”
苏滢毫不疼惜地捧住韩熙的脸：“我一进门你就走神，是不是因为你眼里看到的是苏滢，心里装的全都是龙茵！睁开眼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韩熙的眼睛闭得更紧，苏滢攥住他手腕上的旧伤：“她肯为你死，你也肯为她死，我在两个生死相许的人中间横插一杠子，岂不是连小.三儿都不如！既然这样，那就等你彻底把她忘了再来找我，希望那时候我还没有人老珠黄！”
“滢滢……”韩熙用身体压住她衣角，把猛然起身的苏滢扽进自己怀里。
苏滢倒在他身上继续质问：“这么快就把她忘了？”
“不是……”
“放手！”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割腕是在认识龙茵之前，因为李婉她……”韩熙把身体蜷得更紧，“滢滢，我……疼……”
这是他在她面前第一次承认自己的疼痛。
医院里，穿行不断的病人，形形□□的痛，天空之蓝耀人心魄，对着它，仿佛可以参透生命。
“被踢伤的病人脾脏严重破裂大量内出血流进腹腔，Ⅳ级脾损伤。周大夫他们正在抢救，咱们是不是要准备全脾切除术？”护士冲进苏默的办公室大声嚷嚷。
“让宋大夫安排手术吧，休克那么久，这种情形多半都是抢救无效。其实没必要浪费医疗资源了……”苏默抹抹疲惫的眼睛看向缓缓滑倒在地的妹妹。
“是我杀了他……”学辰靠上墙壁，身体已是真空。
苏默喝了口咖啡又开始不正经：“你们俩就盼着韩熙赶紧死，然后双宿双飞是吧，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你不是说他可能抢救无效的吗？”苏滢一滴眼泪砸下来。
“可我没说那个病人是韩熙啊！”苏默提溜起瘫痪的妹妹扔在椅子上。
苏默拔了个分机询问护士检查结果：“核素扫描出来了吗？好，先安排住院吧，观察一天。”
“只是脾脏包膜轻微损伤，可以自行修复的，没事。”苏默把整杯咖啡吞下肚，“韩熙晕倒纯粹是给累的，我把他扣下好好补觉。”
这一觉竟然睡了16个小时。
单人病房里，阳光的慵懒刚刚好。
周日的早晨格外晴朗，你的眼眸是我的笑，我的嘴角有你的味道，扣在枕边的手指把誓言埋进阳光，一个吻，醉了两颗心。
这是韩熙印象中与苏滢共度的晨起时光，刚刚醒来的韩熙还未分辨身在何地便听到苏滢的问话。
“哥，人流手术让你同事尽快安排，真的是无痛的吗？会不会很疼！”
“我没怀过孕也没打过胎，我哪儿知道？不跟孩儿爸说一声就做了，这事儿不妥吧？将来要是后悔……”
韩熙踉跄着跌下床跪地抓着苏滢：“滢滢不要……我答应你忘了龙茵，求你别杀死我们的孩子，求求你，求求你……”
傻了眼的苏滢忙拉他：“你起来啊，别断章取义，不是我啊！”
韩熙不再出声只颓然跪在原地，漆黑的眼睛像烛火燃尽的旧庭院，熄灭了所有表情，唇线分明的薄唇一张一翕尽是无声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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