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七根弦
六个月后，炎夏。
压迫众生的摩天高楼，画上“拆”字的颓败旧屋，上了年纪的门脸店铺，幽静不再的市井胡同，逼仄拥挤的城市连空气都慢不下来，升腾于人心的欲望黑压压地铺展在连日的雾霾中。
又在堵车，单行道上爬满了走走停停的钢铁蚂蚁。韩熙透过车窗看到影院门口三层楼高的《双夜》宣传海报里年轻主演站在众多大牌中央，微笑如鸩酒。宝蓝色棒球帽下是双虚妄又慵倦的眼睛，浅褐色的瞳寄养着两颗流星。
楼下过往的学生们对着巨幅海报中瞬间致命的小毒物指指点点，用自拍神器跟海报合影，摇下窗，韩熙依稀分辨出笑语中频繁出现的“Allen”这个属于他也属于学辰的名字。
“由浪漫教父崔镇宇执导的中韩合拍的《双夜》将于明晚举行首映仪式，主演Allen、兰湛、朴在熙等主创已经抵京，为首映宣传造势。说到这位众星捧月的Allen，刚刚的机场时尚又引领了新一轮风潮，据他在机场露面仅仅五个小时，淘宝网上的Allen同款就已上架，可见其人气和时尚敏感度之高。近日，他又在网络上被评为‘最容易让良家妇女出.轨的男艺人’，那么他的身上到底散发着怎样奇特的荷尔蒙能让无数少女少妇垂涎三尺，大家走进影院从他的表演处女作中一探究竟吧。”广播也是影讯的消息，再次提到了属于他也属于学辰的名字。
保时捷驶入地下车库，视线骤然黑了，车灯的两道光芒穿不透浓稠得快要把人淹没的暗色。进了办公室，韩熙缓了缓神，从墨镜盒中拿出一粒胶囊吞下去，望着落地窗外蔚为壮观的大塞车景象。
续租写字楼的资金无从周转，行政部提出的解决方案是搬到顺义天竺空港工业区的物流基地，在储存面料的仓库里办公。
至少，不用在喧闹里发愁堵车的问题了，郊区也不错，空气好，树也多，还有菜圃、花田、农家院、到处刨食的老母鸡，见人不吠咬的串种狗……
韩熙捶了捶脑袋，怀疑自己被苏滢拉低了智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难以应对的麻烦接连不断，面料检测一切正常，制出的成衣却甲醛超标、色牢度不合格，准备进入卖场时赶上了工商抽查。30%商品有质量问题的直接后果就是资金链脆生生的断裂，7笔款项没钱支付、本月的工资也很难发得出。
汪敏嘉没敲门就冲了进来，韩熙回过头倦倦一笑，眼睛已经没了神采：“你这是逼宫篡权的节奏吗？”
“老大，出事了！意大利Sunlily高端定制的单子，对方说价格要调整，希望重新拟合同。”
“六、七月是中国金融界闹‘钱荒’的时段，看来已经辐射到咱们公司了！至今为止利润最高的单子如果降低单价，你的薪水可就领不到了！”
汪敏嘉佯装的严肃不翼而飞：“哈哈，对方是要调价格，不过是单价上调0.6%，我都惊呆了，跟他们贸易主管核实了三遍才进来的。”
“你确定那个主管不是从疯人院溜出来的？”韩熙从未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见过无缘无故让利给他人的，以GF目前的状况，Sunlily完全可以毫无忌惮地落井下石，趁机压低价格。
“我只知道她刚从意大利总部回来，精神应该正常。”
韩熙笑笑:“这位主管八成看上你了，否则没有别的解释。”
汪敏嘉拿起日历，7月6日，被一颗红心圈住。她指着那个日期说：“那位主管是个叫高唯的年轻女孩，10点约您面谈，您还是想清楚怎么跟老板娘交代吧，哈，这是地址！”
面谈的地点居然约在了看清学辰本来面目的那家酒吧，不自觉坐到那天相见的位置。天空中有风，风里有一缕醇香，是学辰最爱吃的椰奶面包的味道。
过了约定的时间，酒吧里还是只有他一个客人。角落里的唱歌女孩艰难而生涩地调琴，一看就是个二把刀的半吊子。
“让我试试。”韩熙接过吉他认真旋动弦钮，拨了一遍音阶确定音准后还给女孩。
“谢谢韩总！”宝蓝正装配上OL的妆容，女孩平凡无奇的脸上泛出意大利骨子里的性.感。
“你……难道就是高唯！”否则怎么可能知道我的称谓。
“没错。”
“现在的职场白骨精除了摆地摊还流行到酒吧卖唱？”韩熙恍了下神伸出右手，“你好，初次见面。”
高唯笑着与他相握：“初次见面？您是真的把我忘了吗？亏我这一年来天天挂念着您。”
“高小姐是不是认错人了？”不会是在美国欠下的风流债吧。
“认没认错，看了这个就知道了。”高唯从钱包夹层中取出一张卡片大小的白纸。
学辰的笔迹：人活着，做梦一定要投入，因为钱放弃理想是最白痴的事。不要报答或归还，更别来找我，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而已！——GF:韩熙
真相，又一次迟到！
高唯爽朗地笑着，眼眶却是红的：“我没想到报答您的这天来得这么快，如果没有那30万，我妈不可能活到现在，我也不可能有今天。韩总，您挽救了我们一家人！”
挽救，这么严肃的字眼本该与正义相关，韩熙默然地自嘲一笑。
谈好合同后回到公司翻出即将过期的胃药吞下，雪白的药片刮蹭着食管擦出一阵难忍的生疼。催命的麻烦还未解决，新的危机又出现了。主推产品的水洗标上各种成分胡乱编写不说，百分比相加居然等于102.4%，要命的是已经有37名顾客购买了衣服！
韩熙以手掩口，呕了几下，汪敏嘉递来温水：“老大，明天跟苏滢订婚至于紧张到胃疼吗？您这……简直跟害喜似的。”
“跟了我这么久，全身那么多优点学不会，嘴欠倒是融会贯通了。通知所有部长、主管马上开会。”
“议题是什么？”
韩熙望向窗外那片拥挤的灰色，松了松衣领：“Tobeornottobe！”
会议室中，韩熙的手指扣着桌面，就像乞丐变王子那天一样把阳光染上清冷，他微弱的笑，像闪电的影子，耀眼一瞬而灭，留下漫天的孤高。
“这一年来，GF从低谷到顶峰，又从制高点摔回了原位。我们这么多人的努力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给击败了。”
潘部长将生产和贸易的权限交给了从未出过纰漏的谭歆竹，前几天，她说发现自己来这之后皮肤变差，怕嫁不出去，提了辞职流程还未审批就消失了。
韩熙打开窗子吸了一口发霉的阳光：“故意从韩国供货商高价买入劣质面料，把不合格的面料样品用特殊药水处理之后送到质检站，所以，面料检测不会有问题，但成衣却过不了关。趁顶头上司不在，把水洗打得乱七八糟，精彩至极。”
崔京南忙说：“长那么漂亮，居然是蛇蝎间谍！还没到山穷水尽，咱们可以危机公关。购买这款衣服的37个顾客，我挨个儿去走访，全额还款，附赠VIP金卡。”
韩熙微微皱眉：“另外，给他们每人免费定制一套夏装，还要发致歉信。稳住消费者，工商、消协乃至媒体就好对付了！”
潘部长说：“还好只是水洗标和价签出了问题，让人改过来就行了。这要是弄错了新投产秋冬装的版型，那损失就没法估量了。”
此时，迟到的商品部部长撞门而入：“韩总，不好了，我刚去验收工厂送来的第一批秋装，发现……发现肩宽全都改短了，前襟的设计也跟工艺单不一样，再瘦的人也穿不下去，要返工修改的话成本也就控制不了了。”
财务部部长悄声接了个紧急电话后支支吾吾地说：“韩总，工厂急等着用的面料，货款还差70万，欧洲那边的面料商发邮件说，如果月底前打款可以马上发货，否则就要等到9月份暑假结束了。”
韩熙原地转了一个圈，扔出自己的车钥匙：“把我车卖了！”
崔京南难得爷们地吼起来：“这怎么行？”
“那卖掉你的车？”韩熙笑问。
“啊？我那辆对儿疙瘩，□□，也不值几个钱……”崔京南柔柔地缩回了脑袋。
韩熙对潘部长说：“老潘你也不用自责，谭歆竹处心积虑，谁都防不胜防。现在最要紧的是挽回局面，生产不能耽搁，工厂那边你盯紧了，版型绝对不能再有误。”
“好，韩总放心吧，会后我就到工厂一一核实。”潘部长惭愧不已，“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选她。”
汪敏嘉事不关己地喝饮料，喉咙一抖，佛偈便念了出来：“人生没有早知道，也不怪你，那时候是安部长非要留下谭歆竹，这两个GF曾经的骨干力量、灵魂人物不会都是竞品派来的间谍吧？绅骑？凌速?”
崔京南笑道：“你别瞎联想了，赶紧传达韩总的决策吧。”
汪敏嘉站起来对大家说：“各位开国功臣，会后跟下属们传达一下，韩总已经决定了，搬家到顺义之后，每天工作时间缩短为7小时，班车接送，午餐由公司提供，保证有酒有肉。”
韩熙握了握拳，誓言说出了玩笑的意味：“阖而取之，捭而出之，驱利避害是人类的天性。对我没信心、对GF没信心的人，可以暂时离开，等GF缓过气再回来也没关系。给我半年，或许用不了那么久，我会让你们看到GF另一个制高点！”
会议依旧很短，毫无生死悠关的气氛，在韩熙冷静的笑颜中也找不到胶着战斗中领军者的无奈，没有人知道，GF的危机正是他的转机。
韩熙换好衣物出了公司，在大搞促销的街边小店顿住了，门口一排排永久牌28寸老式自行车竟跟院长爷爷那辆是同款，铁质平把，脆亮的大板铃，还附赠气筒和两个备用刹皮。
买下新座驾蹬了几圈，“第七根弦”的电话打了进来。
“老大。你们公司资金这么紧张，要不要我先把钱转给你应急？”从韩熙蓝牙耳机传出的是易坤粗重的气音，大概刚刚打完篮球，场地上一群抢篮板的少年吼得正欢。
“GF越窘迫，对我们越有利。你乖乖替我操盘就好了。”
“你是照着那位蛇蝎间谍的方法如法炮制，才害得整个G服饰股票大跌的，对吧？”易坤大口大口地喘，笑意爆发在呼吸里，吹得韩熙拧起了眉，谭歆竹给了他复仇的灵感，他调动了安插在美国总部生产部门的人，用同样的手法制造混乱，韩静泊怎么也怀疑不到自己头上，只会以为是竞争品牌对G服饰下的毒手。
韩熙不想将易坤扯入他的黑暗，他和学辰一样需要浸泡在阳光里发芽生根，长成一棵槐。他不答，只是谈谈说：“学辰回来了。”
易坤没再问及公司的情况，微微叹了口气:“刚刚学辰哥哥把下学期的学费打给了我，他还约我见面，我推掉了。”
阳光在肌肤上生了刺，韩熙扬手擦掉额上细密的汗珠，捏了捏车闸笑了：“不见，是怕对着他，什么都说出来吗？”
“老大，瞒着阚哥哥我能理解，他性子暴，非杀了韩静泊不可。但学辰哥哥不一样，我们告诉他好不好？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误会你。”
“易坤，你和学辰都是最不适合仇恨的人。”韩熙慢慢停下车子，黑色眼睛映出前方灯箱上的红，“你已经牵扯进来，我不能再让他活在黑暗里。如果学辰有恨，恨我一个就好。”
“我敢打赌，学辰哥哥即使再怎么误会你，他对你也恨不起来。老大，那只股票真的还要跟进？”
“那支股票已经做好了底，不出一月至少有七次涨停的行情。”
“可它今天跌停了。”
“不信我？”
上一波行情赚了将近一个亿，韩熙教过易坤，人起跳的时候要先屈膝，股票也如此。
“不敢不信，老大，时间到了，快去看苏滢相亲吧。”
(https://www.tyvxw.cc/ty48991/2643583.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