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花房里
苏滢撰写的《企业文化.部服务基层情况汇报》交给韩熙审阅把关，受那句“走进工地发现问题、走近职工听取意见、走访甲方了解实情”启发，GF秋冬新品进入卖场之后，韩熙在各个店铺巡回办公，与店长和导购打成一片。
大牌明星代言的竞争品牌门可罗雀销量惨淡，GF却可以在一众沉闷中脱颖而出，Angela独具匠心的设计功不可没。她说，衣服有档次，模特有性格，一眼看过去就走不动道儿，被眼睛蒙蔽的人才会心甘情愿掏腰包。于是韩熙在橱窗陈列上花尽了心思，七彩水晶灯下的岩石古堡，寒冷的幽暗里仿真模特展示主打服装，清俊的脸，随性的笑，僵硬的塑料脱胎换骨，五官有八成学辰的影子。
陈设是他一贯的格调，玻璃里是不清不透的传说，想要探寻的人终究会把自己迷失在晶莹的清冷之中。
“韩总，9月的销售量是去年同期的11倍，您在这里的一天又创了店里新的销售记录，再这么下去，您要给我调人手过来了。”店长按着计算器，笑眯眯地忙活着。
“你们店铺地段一般，但每年都是销售冠军，今天终于知道奥秘所在了。”韩熙将客人试过的衣服纯熟地叠好，“一是店长脸蛋喜庆是个万人迷，二呢，是导购姑娘们太漂亮，顾客抵挡不了。”
请当值的店员们吃过晚饭后来到卖场咖啡厅，随手翻开新品图册，韩熙被一双眼睛窒住了。
崔京南来找他签字，韩熙没头没脑地问：“还有几天？”
看到图册上尹学辰的照片，崔京南说：“三天！”
韩熙说：“多亏你把学辰的视频转载到国内各大门户网站，否则人气投票惨输。”
崔京男禁不住多了句嘴：“韩总，您暗中帮了尹学辰这么多，究竟有什么打算？”
“你觉得呢？”韩熙自然不会说出真相，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崔京男挨着他坐下，绞尽脑汁后顿悟：“我分析啊，您这是放长线钓大鱼，把GF秋冬新品宣传图的主打人物炮制成万人追捧的明星，再请他回来给咱们品牌代言，GF最缺的就是个有影响力的广告。”
韩熙彻底服了他的宣传头脑，正襟笑道：“你果然深得朕心，此乃绝密之事，如若泄露，格杀勿论！”
崔京男起身参拜：“微臣惶恐，谨遵圣训。”
随后而来的汪敏嘉头发换成了紫色，抬头睨视：“到哪里都是一副太监样儿，崔，你应该生在晚清时代。”
跟她置气就会失去还击的思考能力，崔京南兰花指滑过面颊，嬉皮笑脸：“呦，头发在哪个村儿做的？15块钱洗剪吹，烫染免费！怎么难看怎么倒饬。”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矛盾可以相互转化，所以美丑是对立而并存的，你眼睛是丑的，当然看不到美好的一面。”汪敏嘉的用词比发型古典得多。
“你知道什么是世界三大奇葩吗？”
“你们一家三口。”
“错！世界三大奇葩，女子，小人，汪敏嘉！”
“我谢你祖宗八代。‘万种奇葩呈艳丽，十分春.色在枝头’，奇葩在古代是比喻美丽出众的人，这个称谓我就当之无愧地接受了。”
“你除了语文别的科都没及过格吧。”
“你挂科的时候姐姐我正在用奖学金赚第一桶金。舌头比脑子活泛的人太可悲了。韩总，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汪敏嘉移开了韩熙的拿铁，给他换了杯牛奶。
崔京南以指掩口：“绝密！”
“我该去接滢滢下班了。”韩熙放下图册无奈一笑，“敏嘉你有空跟他逗贫，不如去警察局门口蹲守找对象。”
争议群访，苏滢只在文字材料里见过，真正置身其中，反而有种生怕事态不够严重的刺激感。加班修改汇报的苏滢第一次遭遇了围困。拿不到劳务费的农民工横横竖竖躺在一楼的地面，用身体堵截所有人的出入。
前来谈判的代表黑黑壮壮，后脑勺的头皮底下均匀分布着几块脂肪疙瘩。纹了弥勒佛的肘子撞破一把手办公室的门，里面自然是空的，得到消息的大领导早在后门被堵之前溜掉了。
和谈不成，代表不犯横，不发威，不起急，麻袋里一罐罐臭豆腐砸在墙上，气味散发前，退回一楼员工活动室玩起了力量训练器，几个手下不断给他加码。
劳务结算需要层层审批，总会计师出国没法签字，钱没有按时拨，准备回家忙秋收的队伍只好正当维权了。
苏滢蔫头耷脑伏在四楼窗口，一见韩熙的车，恨不得直接蹦下来亲他个七荤八素。臭气熏天的城堡，热血沸腾的公主，仰头微笑的王子，只差一个漂亮的解救方案。
然而，韩熙的计策不算浪漫。他来到前台，密密麻麻的行为艺术叹为观止。跟代表聊了几句家常，这位憨憨的性情中人便让兄弟们给苏滢让出了一条出口。
苏滢如履薄冰，捧着肚子穿过坐卧的人堆，韩熙隔着衣料摸摸里面的猪头抱枕，“兄弟，谢了啊。”他扶她离开时回身跟小头领说，对方眼泛泪光：“俺媳妇也怀上了，五个月。”
韩熙开车远离了重重包围，笑着问她：“有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苏滢低头抚摸舍不得拿出来的“宝宝”说：“实践证明，馊主意和旁门左道最吃得开。嗯……韩熙，怀了孩子，我就想起我妈了。”
“只想妈，不想爸？苏默说叔叔最近身体不太好，请了两个医生在家里看护，回去看看他吧。”
苏滢不做表示。
“你以为食堂改成一日三餐，还聘了大厨是公司转变作风服务职工吗？那是叔叔暗中派人给你们食堂投钱。不说话代表默认，听我的。”韩熙突然掉头驶向苏滢的家。
爱上一个人等于稀释自我，这是苏滢的哲学。自己变得很淡很淡，轻若无物，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也要服从他任何指令。
墅群的绿茵如画，苏滢筋骨血肉都在打颤，躲在家门口的花房边不肯进。
“小滢！”周管家的声音在身后，惊呼突如其来，“小小滢！”
太过紧张的苏滢还没有抽出肚子里的猪。
周管家不是一个人在散步，苏乾宇的拐杖和“混帐”二字同时落在韩熙头上。眉骨处划了道血痕，安静的殷红慢慢加深。
“韩熙……”苏滢抓紧他的手，想发飙却做不到，父亲瘦了太多，胳膊上的皮肤因脂肪骤减而松松皱起，秋风鼓起的衣形和干枯花白的发一样凌乱，声线衰老羸弱。在清秋中步履蹒跚的老人和她记忆中宛若神明的父亲之间已隔了十年光阴，这十年里她为他做过什么？想到这儿，苏滢感觉好像拼尽全力挥出一拳，却扑空了。
周管家双手圈住暴怒的苏乾宇，盯着苏滢圆鼓鼓的肚子:“你们也太不像话了，几……几个月了？”
韩熙一阵晕眩，花房内响起肖邦的降D大调夜曲，可他听不到。
“父亲！”苏滢眼中的晴空雷电交加，不熟练的冷笑看上去有几分悲戚，“花房是你专门给我妈盖的，除了你、我和周妈谁都不让进，现在里面弹琴的不会是我妈的鬼魂吧？”
花房变琴房，完成了女主人的新旧交替，母亲的地位被取代，自己的温度在消失，过去不在了，亲情架空了，顷刻间她便成了这个家里最多余的人。
“哎呦喂，姑奶奶，你还管什么房子，现在最要紧的是孩子！”周管家手背的青筋就快透出表皮。
苏滢取出猪头塞给他:“妈，我不是方依，我有分寸也知道廉耻。那妖精弹夜曲真不搭调，还是死亡华尔兹适合她。贱.人把我爸照顾成这样，明摆着谋财害命！”
“小滢！”周管家略顿，转而强笑，“哈哈，误会，误会，美丽的误会，你爸生病还不是想你想的！韩熙，快进屋给伤口消消毒，正好有医生在。”
“您还是给方依消毒去吧，妖气冲天了都。韩熙，我们走！”
苏乾宇看他们走远，后悔刚才的冲动却又拉不下面子喊住受了委屈的两个人。进入花房，玫瑰丛里的水蓝纱裙清绝出尘，与墙面的颜色呼应出神魂颠倒，他一直觉得那是只有妻子才能匹配和驾驭的颜色，没想到穿在方依身上，素雅也可以有摄魂的韵致。
苏乾宇怒气自退，如落潮的海水：“家里那么大地方不够你折腾么，把琴搬这儿来做什么？”
“我是故意的。”方依笑起来甜若花蕊，双手保持着祈祷的姿势，谦卑而虔诚，“乾宇，我跟自己打了个赌。”
“哦？赌什么？”
“你说过这是苏家的禁地，我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做了不该做的事，看你会不会对我发脾气。”
苏乾宇朗笑而立：“对你发火的话，你要怎样？”
“离开你！”方依弹了两遍音阶，“我知道花房是你为她建的，也知道自己只是她的影子，你心里没了她，自然也就没了我。可是我不想一辈子当替身，还妄想你能放下她，我这个人很矛盾是吧？”
“那么，你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我不求你给我名分，就算你真的想娶我也要先做婚前财产公证，你的钱我一分也不要，你的人我也不奢望一个人霸占，只要在你心里有一点位置就够了。虽然这样可我还是没信心，我甚至预想到你会打我骂我。”前一秒还在微笑的方依突然哽咽，生生吞下泪水不肯发出声响。
苏乾宇心疼至极将她揽入怀里，原来他让她这么不踏实，这么没有安全感。
方依说：“我以为很简单的，爱就爱了，年龄，背景，家世，财富怎么能跟缘分抗衡？可是世俗的人太多，阻力太多，谣言太多，小滢跟你反目也是因为我。”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看呐，小滢肯定是我前世的情敌，我们俩之间压根就别别扭扭说不上两句话，没有你，她迟早也得离家出走。”苏乾宇难得开起玩笑。
善解人意的明眸一转，她说:“我拜托韩熙告诉小滢你生病的事了，她应该会来看你，是冰释前嫌的好机会。”
“她来过了。”
“什么时候？”事先收到韩熙的消息，她自然选准了练琴的时机。
“你刚刚弹琴的时候。”
“啊？我……她在哪儿？我去解释。”
苏乾宇坐下来，用食指弹了遍音阶，笑道：“我的女人在我的家里弹琴，有什么好解释的。”
“小滢是和韩熙一起来的吧，他们两个很配，你为什么不能成人之美。”她问。
苏乾宇冷笑，漠然而疏离：“这小子怎么看都深不可测，我让老周派人去美国查他的底，结果给我拿回一张韩熙在研究生阶段全A的成绩单，看来连老周都被他策反了。”
方依摘了朵玫瑰别在他胸前：“我在美国时跟韩熙有所接触，你为什么舍近求远不问我的意见呢？”
“你教韩旭弹琴，经常出入他家，那样演技超群的家庭里，你除了一派和谐父慈子孝之外看不出别的吧。那你说，韩熙是个怎样的人？”苏乾宇柔视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就像在等一场法庭宣判。
方依明白，此时此刻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左右这场赌局的结果，她采取最保守的战术。方依回忆道：“那时候离他女朋友跳楼身亡过去整整三年了，我去他家教韩旭弹琴，偶尔跟他见上一面，他就像一个平平常常的优等生，很有礼貌但我从没见他笑过。”
“那个女孩就是龙岩国际的独生女吧，报道上说，她怀着他的孩子自杀了。”
“报道是真是假，韩熙没有澄清过，我只知道他和龙茵认识之前是出了名的花心，龙茵死后，他就再也没有招惹过谁。后来，有了重整GF的机会，他回了北京，刚好和我是同一班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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