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画像
槐城,是飞凤王朝的治下的一个小城,几万人口,素来没有丝毫值得夸耀的地方,是个十分不惹眼的城市。
然而近两年,却渐渐变得出名起来。而这出名的原因,只是因为这里两年前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西街花记宫粉行的老板花无计,另一个,是东街问记棺材铺的老板,问(wēn)零丁。
说起花无计,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怎么来的,好像一夜之间他就在这槐城里落了脚。等人们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成了槐城人们口耳相传的富商。
他铺子里的胭脂水分种类繁多,最贵的千金难买,最便宜的连烧火的丫头也买得起。他总是笑着,看似很好说话,却从不与人亲近。
在这槐城里,他唯一肯亲近的,就只有问零丁了。
问零丁,那个当年穿红衣带着丧葬队伍进城、问花无计买了一盒胭脂的那个小姑娘。不仅因为她不知是真是假的寡妇身份,也不仅因为她生得美,更不是因为她家的棺材质料上乘。最多的是因为,她和全城最俊逸、最讨女人喜欢的花老板之间,那种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的亲密关系。
就好像现在。
槐城问计棺材铺内,刚用过饭的问零丁正半闭着眼,穿着薄薄的藕色纱裙,懒洋洋地伏在后院的白玉圆桌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尽管已是傍晚,尽管身后两个丫头举着大大的蒲扇为她扇着风,可是细细的汗珠依然一颗接一颗地从她的鬓角渗了出来。
带着微恼的神情,问零丁不满地轻喃:“无计,这天也太热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花无计正好剥完手中的那颗一直用冰镇着的葡萄,小心地剔了籽,送到问零丁的口中后方笑道:“整个槐城的冰块都已经搬到你这后院来了。你若还是嫌热,恐怕我只得让下人都回避了去,你好将衣服都脱了,才最是凉快。”
面对如此轻浮的言辞,问零丁却脸色如常,嘴里含着凉丝丝的葡萄舍不得咽下,右边的腮帮不免塞得鼓鼓的,说话也有些听不清楚:“那你回避吗?”
花无计尔雅一笑,手中不停,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一动,道:“我回避了,谁帮零丁儿剥葡萄?”
“那你岂不是占了我的便宜?”问零丁依旧半合着眉眼,一滴晶莹的汗珠从额头滚了下来。
“零丁儿不许我占你的便宜么?”花无计的头微微一侧,冷眼对立在自己身后的丫头一扫。见那丫头机灵地领会了他的意思,走上前去帮问零丁轻手轻脚地擦汗,顺手命人将葡萄收了,接过丫头递过的手帕拭净了手,道:“对了,有件事不知道零丁儿听说了没?”
“什么事?”问零丁眼无精打采地问。
“听说前阵子京城似乎逃跑了个重犯,现在正全国缉拿呢。连我们小小槐城,都发了张榜缉拿呢。”
“听说过,不太详细。”问零丁没什么表情,恹恹道:“怎么,逮住了?”
抚掌而笑,花无计道:“哪儿那么容易。只不过我猜,依你的性子肯定没兴趣理这些事。于是带了这个来,让你看看,也好有个防备。衍行,”他唤,从一直立在身后的仆从成衍行手中,取了一卷纸,在石桌上铺开:“这人的样貌,你可记仔细了。”
问零丁探头,见纸上画着一个男子头像,容貌甚是英俊。且画师笔力不俗,男子的眼中隐隐露着一丝阴郁之色。
“这就是个通缉犯?”问零丁皱眉:“你该不会想让我去抓他?”
“怎么会?我让你看这个的意思,是想你认出他之后,立刻转身就跑。”花无计失笑,表面轻松,却紧紧盯着问零丁的表情,见她似乎无动于衷,又道:“零丁儿,怎样?你可见过他?”
“鬼知道。”问零丁细细端详一阵,随手将纸扔在一边儿:“我出门,连路都不怎么看,何况是人。”
花无计眨眨眼,掩去一抹精光:“总之,眼下你见了这人,以后自己要小心。”说着笑道十分暧昧,道:“就算零丁儿只少了根头发丝儿,我也是会心疼的。”
问零丁听着这十分肉麻的话,没表现出很享受,也没有丝毫不悦,像是很习惯这种情况,也笑道:“我知道,花老板对我,比对藏春楼的头牌-慕蓝姑娘还好,这是全槐城都知道的事儿。”
“怎么能这么比呢?对你,是真情,对她,是假意。零丁儿可不要弄混了。”花无计起身,伸手帮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垂目锁住问零丁的眼,笑道:“对了,差儿点忘了。我铺子里新进了些胭脂,你明日过去挑几盒?”
问零丁拄颐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点头:“好。”
“那说定了,明儿我在铺子里等你。”花无计又点了点她的鼻尖儿,方要举步,又回头:“零丁儿不送我?”
“有必要?”问零丁显得更懒:“你来我这儿,也和回自个儿家差不多了。每天出出进进这么多次,要是我每次都接送,早累死了。”
长眉一挑,花无计瞥一眼角落里两个捧着茶盏、靠得很近正在私语的丫鬟:“我还以为零丁儿是怕蜚短流长,招人话柄。”
“我本就是个小寡妇,这两年又与你牵扯不清,早就没有清白可言了。”问零丁挥挥手,佯怒:“你还不走?准备留下来看我换衣服么?”
“不敢。就走。”花无计说着,转向那两个丫鬟,笑得很是愉快:“嚼舌根我不管,也管不着。可是,下次记得,别在我面前说。零丁儿?”
“辰碧,”问零丁微扬声,换来一直伫立在廊下面无表情的冷峻男人:“一会儿把这两个丫头辞了。眼下,先帮我送送花老板,免得走得晚了被那个脂粉劫了色,那可是我的罪过。”
李辰碧便是当初跟在问零丁身后进城的那个黑衣人,眼下是这个铺子的管家,听到问零丁指派,立刻应了声,走到花无计面前:“花老板,请。”
花无计眯起眼:“李管家,听说你身上有些功夫,而且相当不错。”
“过奖。”李辰碧向来惜字如金。
“不知与我家衍行想必,熟高熟低?”花无计向后比量一下,像是开玩笑地说。
李辰碧顿了顿,看了眼问零丁,见她没什么表示,不卑不亢道:“如果只是点到为止,辰碧乐意与先生切磋。”
“如此甚好,”花无计转头对成衍行笑道:“衍行,你看怎样?”
这成衍行是花无计贴身的仆人,是总是片刻不离花无计的身边。因举止一派儒雅,为人随和,又见多识广,槐城的人一直唤他“先生”。
眼下,他听得自己的无良主子正怂恿自己比武,只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花无计似是有些无趣,终于同问零丁告了别,出了院子。
问零丁见他消失在门口,当下吩咐下人离去。随后目光忽地一转,落在那张有些皱起的画像上,一时沉默起来,似是若有所思。
李辰碧回来,就见问零丁正盯着那画像发呆,一张本就没有表情的脸庞变得更冷:“看它做什么。”一边说,一边将画揉了,扔在地上。
问零丁好笑地看着:“你紧张什么?不过,扔了也无妨。那画画得确实同本人不大像。”顿了下,她没再说下去,左手抚上右臂,轻轻地摩挲起来。半晌又笑:“还不如我画得像呢。”
李辰碧似乎有些无奈:“您到底在想什么?自从两年前那件事之后,您就转了性子,您到底还是在意吧。”
问零丁抬眼看他,笑得甚至清澈:“两年前?你是说我们进城时那个很有趣的军哥?还是指我们抬着棺材把全城的人都吓着了那件事?”
李辰碧瞥她一眼,换了话题:“主子,说来,这两年花无计虽是常来,也总邀您去他那里,您都没去,怎么今儿个就答应了?”
“他很缠人啊,我被他烦怕了。再说,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吧。”问零丁有些艰难地抬了右手,擦了擦汗,笑眯眯地:“省得他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又听不懂。”
李辰碧深深地看了问零丁一眼,道:“真听不懂?”
“哎,”问零丁仰起精致的脸,笑问:“辰碧,你听得懂?”
李辰碧决定放弃这个问题,忍耐道:“总之,他这样缠着你,小心不怀好意。”
问零丁托腮而笑,却答非所问:“人呐,可不能太贪心。”说着往中厅看去,透过那张半掩的门,清晰地看见厅堂正中摆着香案,上面清烟袅袅,供奉着一面没有刻字的空白牌位。
不知不觉,花无计那清俊高华的容颜浮现在脑海。
时间仿佛从未在他身上发生作用,他一如两年前,他们初遇时那般模样。
容貌俊美,喜穿宽大柔软的白衣,惯用简单的发绳将头发松松束在背后,身上常有一种不知名的香气。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发着如王族般的高贵气息,却自有优雅淡然的姿态。
这样的人,仅仅是个宫粉行的老板么?
问零丁打了个冷战,忽地浮起一抹笑意,好险好险,决定了不要再想那么多的。
“主子,天晚了,可是冷了?”李辰碧见她突然打了个哆嗦,立刻关切道。
“嗯,好吧好吧,睡觉去。明早去无计那边看看。”问零丁立刻起身,双手拢在袖中,缓缓走进卧室。
李辰碧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看了看天,没错,是有些晚了,可也不至于这么早睡。莫非……
想着,目光落在那团纸上,眸光忽地一沉。那人,从京城逃跑了啊。
“来人,”李辰碧唤人:“把这拿下去烧了!”
随后,他自己转去了厨房,不多时,亲自端了一碗药,敲开了问零丁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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