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④章

　　

　　行政楼，政委办公室。

　　“报告！”

　　“进来！”

　　“哎呀，兄弟，来得正好，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不待政委起身，治安总队王副队长笑嘻嘻地把梁栋迎了进来，办公桌后的顾政委也是端着一派春节去慰问孤寡老人的慈祥笑容，全然不见预期的愁眉苦脸。

　　梁栋也不客套，冲政委老顾点头示意，径自在对面沙发落座，“王大哥大驾光临，我有失远迎，可瞧你俩这神情，似乎不是什么坏消息嘛！”

　　王队长乐呵呵地挨着他坐下：“是啊，不是好消息我还不来呢，天冷了嘛，只有送温暖才不惹人闲呐。”

　　“哟，那辛苦王大哥亲自跑一趟送捷报了，干脆也别卖关子了，快说说看，陡然听说你是特地为禁毒支队那桩事儿来的，一路上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天大的好消息啊！那案子有大进展呐！我琢磨快年底了，你业务忙得很，好多事儿都不知道，索性就从头说起吧。”

　　梁栋不明所以，任他开口：“那俩倒霉蛋，一个叫朱熊，一个叫魏强，出事之后听说被停职调查，你们黄浦检察院也问话啦，还派了法医去验尸，只是结果验尸报告还没出来，这事儿就捅破了天嘛。

　　上头发话说让异地管辖，还强调等调查清楚了要从严处理呐。

　　有你黄浦公检法的集体冷板凳在前，徐汇检察院哪敢不积极，法医到场还没正经验尸呢，只是看尸表没有伤痕，留下句不排除机械性窒息死亡，就抬着尸首走了。可能为求稳妥吧，徐汇检察院没过两天就把人给拘走了。

　　但问题是黄浦不是先派的法医吗？所以黄浦的鉴定报告也必然先出来，据说是确认了死者是有心源性心脏病的。”

　　这个梁栋知道，他点头：“嗯，那不挺好的？人就是猝死的嘛。检察院什么时候放人？”

　　王大头直摇头：“你还能不知道？这年头，抓人的事儿，只要符合条件，谁都敢批；但放人这事儿，特别又是这风口浪尖上，就是有200%的把握他也没人敢担呐。”

　　梁栋理解：“这倒是，现在讲究终生负责制，签个名跟你一辈子，但凡出点事儿就得戳戳你，谁能大义凛然说我不要前途只要正义？”

　　王大头暗道有谱，接着又说：“对头，谁说不是呢，况且这案子当时刚开始侦查，谁能保证后边儿不能再查出点儿什么？而且徐汇办的案子，凭什么按你黄浦给的鉴定放人啊？要放人也得等自己法检部门的结果不是！”

　　“小王哎，快别吊我们胃口了，赶紧说说后面的事情吧！”一边的顾政委发了话。

　　“嗯呐，重点这不就来了嘛。徐汇法医的尸检报告没几天也出来了，具体内容还是保密，但是大概意思是死者虽然有心脏病，可人家平平安安活了好几十年，这是事实吧。”

　　梁栋掐指算了算日期，陡然想起，早该过了侦查期限，只怕已经准备审查移送起诉了吧。

　　这里头的差别别人不懂，他是清楚的，一经逮捕那就是往移送审判起诉走了。怎么也得判个两三年，虽说转圜一下还能缓刑，但肯定得背上个案底了！

　　所以，最终徐汇检方还是不能排除朱、魏二人的嫌疑么？觉得是他们实施的刑讯逼供把死者刺激得心脏病发了？

　　梁栋不耐烦听王大头再翻早几个月前的老黄历，直截了当地发问：“他们俩的案子究竟引发了什么事？”

　　“哎哟，徐汇检察院坚持继续调查，这边刚刚逮捕，那边禁毒支队的队长就自掏腰包请了俩大牌律师，其中一个是刑法学泰斗，桃李满天下，真干起架来能指着法官鼻子教训他们‘当初我课上怎么教你的’……”

　　梁栋看了眼手表，急得不行，生怕耽搁了一年一度的校友会，可偏偏他王大头还翘起大拇指比了比，自带音效：“噫～牛得不行！”

　　真是又好笑，又嫌他烦人，梁栋只得出声催促：“然后呐？”

　　“然后啊，然后就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老教授和检察院杠上了，愣是顶着压力说市里的检察院所作的尸检报告都不够中立，不能排除行政压力和舆论压力，要求最高检复核。嘿！你猜怎么着？检方可能也是心里没底，真给上报了，最高检的受理通知书已经下来了！”

　　对于王大头说两句卖个关子的习惯，梁栋颇感无奈，语气渐渐不善：“就这？复核结果呢？”

　　“没下来呢，今天这事儿就是因为这个闹起来的嘛！”

　　那你直接从这里说起就行了嘛，扯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干什么？真当他梁栋是吃干饭的，怕他打听不出来啊？

　　梁栋气得想骂娘，掏出烟点上一根压压火气，又给王大头递过去一根，示意他赶紧继续。

　　王大头两指一夹，就着梁栋的火机点燃，吧嗒吧嗒猛吸两口，接着叨叨，手舞足蹈，连说带比划：

　　“这复核鉴定的结果没下，案子侦查也没结束，这消息自然是对外封锁的。

　　但就是不知道怎么给死者那方的律师打听到了，还放出风去了！麻烦在放风的是律师，收风的是传播力惊人的媒体啊。

　　明明是按程序对鉴定结果提异议搞复核，你信不信一众名记们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润色了，最早今晚又要见报，改明儿传到不明群众嘴里，那就是‘官官相护，妄图篡改鉴定结果了’，到时候又是一边倒的舆论批判。

　　今天一大早啊，媒体在隔壁徐汇检察院门口明知故问地要说法；被害人家属明显受了指点，跑到法院门口去哭闹非要杀人偿命。

　　两伙人人数不少啊，但是派出所民警刚到就麻溜地都散了，这边警察刚收队，那边两拨人又一窝蜂地围到市政府门口去了！

　　你们是当时没在现场呐，那叫一个热闹哇，乌泱乌泱的一堆人，媒体□□短炮的，家属哭爹喊娘的，小民警们不敢硬上，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徐汇检察院的，你们禁毒队的，都来人了。政府出了代表，拿个喇叭喊怎么劝都没用，围观群众反倒越聚越多，最后不行啦，僵持不下嘛，电话打到我们治安总队。

　　我是浩浩荡荡组织了警力，上去就先把几波人分开，围观的和徐汇检察院的，让他们哪儿来哪儿回；媒体的，让政府代表哄去；家属，男的归派出所排查，女的就让她们坐着喊，一招手把那个挑事儿的律师撂倒抓回来了，吓得那群闹事的一口气噎在那里，现场七八十个人，愣是没一个敢来替那个律师说句话，哈哈，感觉全世界都安静啦。”

　　梁栋吐出一口蘑菇云，这才隐约觉着自己摸到了这次谈话的门道。试探道：“准备法办？故意泄露国家秘密罪？”

　　王大头果然马上接住话茬打哈哈：“应该是吧，这块你比我熟嘛。只是你也知道，他犯的事儿不沾枪支不沾弹药，也没整出什么严重后果，人在哥哥我这治安总队呆得久了，扎手哇！”

　　明明是语重心长的叹息，眼睛里却冒着兴奋的精光，斜乜梁栋那一眼，就差明说：那律师摆明铁了心把事儿闹大，打定主意不让这件事从公众视野淡去，就是争取舆论支持妄图干预司法，根本是跟你们黄浦那俩倒霉蛋死磕了，只要你黄浦公安敢收，我就把人给你送来，管你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呢。

　　梁栋眼观鼻鼻观心，抽烟抽得专注，愣是不接话茬。

　　王大头这趟来得蹊跷，法办、法办，就是依法办事儿，治安总队管不了，内部移送到他们刑侦总队不就完事儿了？要说芝麻大的小事儿不值当市级刑警总队出手，那当时可以直接让出警的派出所领回去嘛，照章办事儿，该干嘛干嘛。

　　上有“总”队，下有“基层”，虽说都是一个系统的，但严格来说还是不关梁栋这个“支”队长的事儿。稀得他亲自往自己这上下不靠的刑侦支队跑？

　　送温暖？老子信了你的邪！烫手山芋温暖不温暖？你知道嫌烫，难道老子皮厚吗？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政委老顾还在边上坐着，王大头死不挪坑地在政委办公室赖了白天，谁知道俩人有没有达成什么默契？是应承下来趁机出口气，还是一推二五六？

　　这往律师头上瞎扣帽子岂是那么简单的？

　　他王大头不想犯错，也不能拿他梁栋的前程去糊屎□□吧，同情禁毒支队涉案弟兄是一回事儿，以权谋私打击报复可要不得。

　　“这个，还是要慎重，我们即将面对的毕竟是个有经验的老律师嘛，谁能说是他把本该保密的案件消息提前披露出去的？又有谁能说是他组织的媒体、群众去围堵国家机关的？这消息保密级别是机密还是绝密，保密局又会怎么认定呢？”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顾政委捧着茶杯一语中的，他王大头甩烫手山芋也好，做顺水人情也好，没点硬货，黄浦分局也托不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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