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21章

　　第21章

　　大盛朝，节日朝贺是一项重要的政治、礼仪制度，也是朝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自开国以来，正旦、冬至、万寿被看做是最重要的三个节日。在这三个节日中，不仅百官要进行朝贺，各在外藩国、地方衙门、土司、羁縻卫所及附属国等，都要派遣使者进京朝贺。①　

　　冬至这样的节日自然是要大办朝贺典礼，礼部负责主管，其余地方衙门，乃至鸿胪寺、光禄寺、金吾卫、锦衣卫、典牧所、尚宝司、钦天监、六科、都察院等，皆要遵从礼部的安排一应承办。

　　虽然按道理说，礼部尚书负责总管一切，然而毕竟除了万岁主子爷，还有位祖宗的意思也得请示。因此冬至前几日，礼部尚书一直往万岁山后头司礼监值房跑。这位蔡闻尚书与侍郎马致宁不一样，马致宁巴着刘文锦就是想从礼部这没多少权力又相对清苦的衙门跳到个好差事上去，可蔡尚书只想踏踏实实做礼部的事，熬过这两年告个老致仕还乡，不想惹是生非。

　　江重华有点儿不耐烦，在他看来拿什么俸禄干什么活计，该礼部办的事，日日劳烦司礼监做甚么。这日蔡尚书终于絮叨完离开后，他忍了许久，终究还是拉下脸对福全道：“这帮文官当真聒噪，见天儿来请示些甚么？不过是想差事要办砸了怪到我头上。”福全忙给他顺气，道：“您别动气，明儿往门上知会一声，别叫放这老儿进来，也就碍不着干爹的眼了。”江重华闭眼嗯了一声，让福全磨朱砂锭子，准备批红。他批红时惯常不需要人在一旁，所以福全磨好后就退了出去。江重华并不喜欢宫里一应繁杂的典礼宴会，见房里没人了，才低声道：“麻烦。”

　　终于到了冬至正头日子，从凌晨到晌午，永康身穿天子冕服中最显庄重的衮冕②祭拜天地、祭拜先祖、接受百官朝贺、分发赏赐后，到了该赐宴的时候了。冬至的宴，最好的不过是按酒五般、果子五般、茶食、汤三品、双下馒头、马羊肉饭、酒五种③。江重华对这些吃食并不感兴趣，只等着宴席结束后便有三日的冬至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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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督府里，因着昨日江重华歇在司礼监值房，木阮一觉睡到自然醒，吃了早饭就到厨房去准备今日的午膳。先前答应了江重华要好好补偿他一次，所以木阮这次动的是自己的银子，她早就托管事买了只小羊，并猪肉、冬笋等物。

　　饺子如何做得好吃，馅儿很重要。木阮取了猪前尖肉，先用刀背咣咣拍松了肉，再拿起大刀来回反复剁着。肉馅剁好后，分次加入泡好的花椒水，为的是保持肉的鲜美且能去腥。再加入蛋清与少量黄酒，把肉馅顺着一个方向狠狠搅拌，直到打上了劲才好。肉馅剁得细碎，素菜就要颗粒稍大些来保持口感。峡口镇的香菇饱满弹牙，河口镇的冬笋鲜嫩爽脆，再配上新鲜滚圆的山东大葱，分别切好后拌入肉馅，再撒上少许香料粉，生馅闻着也诱人。

　　接下来便是焖羊肉了，这是木阮冬天最爱的一道菜，若非麻烦，她真是想天天都做来吃。羊排斩成两寸长的段，先用冷水浸泡两刻钟，再拿出焯水。取两棵葱并一块姜，一颗切成寸余长段，另一颗斜切成葱花，再将姜切成大片。油锅烧热后放葱花姜片，炒香后放入羊排，依次加入黄酒、辣酱、酱油，炒匀后倒入砂锅中。砂锅加水，放入草果、草寇、肉蔻、桂皮、香叶、八角、花椒、小茴香、丁香和干辣椒等香料。待锅中煮开后撇去浮沫，再加葱段与胡萝卜，一同炖至酥烂即可。

　　这种锅子最适合在大雪天里吃，羊肉炖得酥烂，骨肉都分离了。从锅里盛出的肉散着白色的蒸汽，带着被辣椒浸透的红彤彤的颜色。木阮嘴馋，只吹两下就要去咬，仍是有些烫的，但香料和辣椒的味道早已灌满整个口腔。再吹吹肉，咬在嘴里，舌尖触到的感觉并不是火辣辣的，仿佛是茴香。接下来，八角桂皮香叶等等香料的滋味一个一个冒了出来，最后是辣椒的味道。可这肉并不是很辣，浓郁的香气让不怎么能吃辣的人也会一边哈着气一边吞掉羊肉，然后像品味不够似的再夹起一块。木阮吃焖羊肉锅子的时候有个习惯，她不把豆腐放入锅子里烫熟，反而喜欢在觉得辣的当口吃一块生豆腐。她这法子既能解辣，也能品到纯粹的豆香。吃到最后，要是再下点擀得劲道的面是最好了，嚼起来口感十足。不过今日既然准备了饺子，木阮就没再做面。

　　羊肉炖上之后，木阮拐回头去包饺子。面已经饧好，饺子皮不需要揉很久，于是木阮切出一块简单揉几次后就搓长，切滚刀块，拿手指将每个小块按扁，然后拿起擀面杖一一擀成饺子皮。饺子皮上需要多撒些面粉，这样堆在一起的时候不会粘结。她有快一年的时间没做过饺子了，此时擀得有些慢，就叫几个小寺人跟着一起帮忙。

　　取一张饺子皮，筷子夹起一团馅儿放在皮中央，无名指在装有净水的小碗里一点抹在饺子皮边缘，对折后双手拇指一挤，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就完成了。不多时，盖帘上就多了一排排的饺子，个个跟甲鱼蛋似的。

　　木阮晓得今日宫里事多，把锅子炖着，饺子包好后就爬到树上看书去了。可是午时过完，江重华还没有回府。木阮有点儿饿了，把书往嘴里一叼，爬下树回到自己屋里找零嘴吃。冬日里各类果子不多，蜜饯吃多了也腻味，她昨日哐哐一气剥了两大碗核桃，拿冰糖蜂蜜炒了，撒上白胡麻，吃起来酥脆香甜。

　　直到未时二刻，江重华才从宫里回到府中。木阮听到外面的声音，丢下核桃正要拍拍手出门迎接，又想起甚么，拐回来用帕子包了两块核桃，再次更快速地跑出去。她欢喜奔跑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连跑带跳一路蹦跶，直到江重华面前才停下，对着他“啊”了一声，把琥珀桃仁塞进他的口中。

　　方才回屋的时候木阮换上了一身甜白的袄子，配着胭脂色的马面裙，远远跑来的样子像一团绚丽的晚霞。江重华只顾着看她，听她让自己张嘴便吃下了她递来的东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品出这脆甜的东西是核桃。他发觉自己跟木阮在一起待的久了变得越发不讲究起来，从前哪里做得出就着别人手吃零嘴的事情呢。可现在做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别扭，反而心底溢出了幸福的感觉。

　　江重华回正院去了，木阮回厨房去下饺子。水是早就烧滚着的，饺子点了三遍就出锅，因而没耽误多少时间，锅子和饺子并两样清口小菜就端到了正院的桌子上。虽然冬至这日未下雪，不过寒冷天气里吃羊肉锅子是极为舒适的。江重华想起先前木阮问自己能否吃辣，原来是为了今日这一锅。他夹起锅中羊肉品尝，肉质酥嫩，入口浓香，不由得再次赞赏了木阮的手艺。

　　吃饺子讲究喝汤，图个原汤化原食。木阮端起饺子汤，冲着江重华一扬手，道：“以汤代酒，来，走一个。”说完喝下去几大口，倒是有点儿绿林中的豪迈样子。江重华觉得好笑，她这样子，哪日做不得大侠了，倒是可以占个山头当个女大王。他学她的样子，端碗与她的碗相碰。

　　吃完饭，寺人们收拾了桌子，江重华把木阮拉倒里间的绣墩上，手指拂上她的肩膀。木阮想起半年前这人逗她的样子，彼时心有防备，又不愿与男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心下很是排斥。可如今这人是自己男人了，拥抱牵手都做过，他再将手搭在自己肩上倒不再有别扭的感觉。江重华也想到那一次，不确定她究竟是不是细作，因而故意对她举止轻佻，怕她这会子再抵抗起来，低声道：“别动，我给你揉揉肩。”说罢，在木阮肩颈两侧按摩了起来。

　　想来他这人这双手，怕是皇帝也未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可是木阮不觉得自己与他有甚么身份上的差距，况且两人既是在一起了，她给他做饭食，他替她揉肩膀，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不过掌印实际经验不足，揉捏得不如木阮专业，按完后木阮转动脖子，颈椎处仍是有一串骨节扭动的响声。

　　江重华想到她半日都在厨房忙碌着，的确很是疲惫，于是坐在罗汉床上招手让木阮过去，他想她似乎很喜欢枕在自己腿上。床和枕头向自己招手，哪有不去躺的道理，木阮喜滋滋颠过去，脱了鞋子就一头栽倒。

　　墙上已挂了九九消寒梅花图，木阮眯着双眼用手指虚画梅花，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息，意识一点点模糊起来。睡着前的一刻，她突然想，要是能一直和这个人在一起想来也很好。

　　窗外北风瑟瑟，寒冷刺骨；室内柔情蜜意，温暖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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