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共进早餐
小华在沙发上睡得很好。顾念昔家有两张沙发，一张在客厅中间，一张在靠近阳台的地方。
我在靠近阳台的沙发上辗转反侧，听着小华的呼噜声，怎么也睡不着。直到过了一会儿，小华起身去洗手间的几分钟，我才进入梦乡。
我梦到了小时候，梦到了爸爸接我放学，拉着我的手，雨后泥泞的小路，留下大大小小的两串脚印。
梦到阿旭不肯洗手洗脸，淘气地掀翻了脸盆，妈妈气得追着他满院子跑，一时间鸡飞狗跳。
梦到阿旭眼馋地看着我的红领巾，我哄着他洗干净一只小手，再一只小手，哄着他把一张小花脸洗得白白嫩嫩。他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冲我笑，他的左边眼角有一颗痣。
梦到阿洁和阿旭坐在爸爸的身旁，一边仰望着灿烂的星空，一边听爸爸讲着童话故事。爸爸讲的是“海的女儿”，故事才起了个头，阿旭就睡着了，趴在姐姐的膝盖上，睡得很甜很甜。
爸爸说“小人鱼公主不忍心伤害王子。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她跳进了大海，变成了泡沫。”
阿洁的眼睛亮晶晶的，她问爸爸：“然后呢？”
爸爸说：“然后，太阳升起来了，照耀在大海上。人鱼公主变成的泡沫，慢慢地升上了天空，变成了一小朵美丽的云。”
阿洁觉得小小的胸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还不懂那种感觉叫做悲伤。她黑黑的眼睛更加的晶莹，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她问爸爸：“然后呢？”
“然后，一阵风吹来，云朵飘走了，飘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后来，我又梦到了漫天飞舞的杨柳絮。
梦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站在古柏树下，抬头仰望着它伸展向苍穹的枝桠。他的身影坚毅、挺拔，却又孤单、哀伤。
而长大后的阿洁，站在遥远的地方，望着他，轻声地、温柔地、小心翼翼地问：“阿旭，是你吗？”
那个男人转过头看过来，可是杨柳絮漫天飞舞，我看不清他的脸。
……
我从睡梦中醒来，看到顾念昔正从冰箱里找东西。他翻腾了好久，最终拿了一个苹果出来。看到我起身，他又拿了一个出来，递给我。
“早饭，就吃这个？”
顾念昔点点头。
怪不得，他的手总是凉的，大早晨吃这么生冷的东西。
我打开冰箱，看了看，然后决定自己动手，做点东西吃。我挽起袖子，开始忙活的时候，顾念昔就坐在旁边的餐桌上，一边啃苹果，一边唠叨。
“喂！你打算做什么呀？”
我不理他。
“冰箱里有面包，做三明治吧？”
还是不想理他。
“西红柿切太碎了，应该切片。怎么，你不做三明治吗？”
继续不理他。
“喂！冰箱里有冻牛排。你就做个牛排吧，我要七分熟的。”
忍无可忍了，我说：“顾念昔！你看我手上拿的是什么？”
顾念昔嘎吱咬了一口苹果，“刀呀，怎么了？”
我停下来，恶狠狠地看着他。
他恍然大悟：“OK，OK，OK. 我闭嘴，我闭嘴还不行吗？我去洗澡了，这一身酒气……”
过了一会儿，小华伸了个懒腰，挠着头，从沙发上坐起来，“霜姐，早啊！好香呀。”
忽然，洗手间传来一阵歌声：“我请你看精彩的演出！我请你跳一支舞！……”。顾念昔居然一边洗澡一边唱歌，什么怪癖！
小华，却很惊讶说：“我一定是在做梦吧？老大刚失恋，就能这么嗨？以往每次失恋，都要颓废个把月的。他，不会是疯了吧？”
小华，又看向我，“霜姐，你把老大怎么了？”
“这话说的，我能把他怎么滴？”
小华又问，“那，老大有没有把你怎么滴？”
我一边切着菜，一边问：小华呀！你看我手上拿的是什么？
小华一脸猥琐的表情：“难道老大没有抱你吗？”
我切菜的手抖了一下，差点伤到自己。
“难道老大没有躲小黑屋里，一边哭一边说害怕，当你过去的时候，就趁机抱你吗？他每次喝醉都那样，并且每次都拣那种胸大无脑的女人抱，从来都不抱我。无论喝得多么醉，从来都没抱错过。”
小华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抱着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夸张地演着话剧，“哦，求求你，不要走，人家怕怕！哦，不要留下人家一个人，真的好怕怕……”小华居然还唱了起来，“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你快回来，把我的思念带回来……”
顾！念！昔！你这个混蛋！
……
我做了海带胡汤。老家经常做这样的汤，非常简单，非常容易，又快捷又好吃。关键是省事，因为它既是汤，也可以当做菜，搭配主食，凑合着就算一顿饭了。
虽然不丰盛，起码是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饭。我和小华都吃得香喷喷的。
顾念昔坐上餐桌的时候，不满意地说：“所以，你还是没有做牛排。”
我想把他拉黑名单。
主食是面包，顾念昔看到我拿起一片面包，又说：“你要不要蘸果酱？小华，去把那个果酱拿出来。”
我拉住小华，说：“不用拿了，我不要。”
顾念昔又要说什么……
我把食指放到嘴唇上，冲他“嘘”。
顾念昔不高兴地说：“嘘什么？”
我跟他说：“吃饭的时候，不要那么多话，小心消化不良。”
顾念昔眨眨眼，“我以为你又想说‘隔音差、小声点、不要吵到邻居’之类的话呢？”
我心想：呦呵！记性不错嘛，五年前说过的话，都还记得。
顾念昔一边吃一边说：“放心，我家隔音好得很，怎么折腾都不会吵到邻居。昨晚上，咱们不试过了吗？”
小华正端起碗喝汤，忽然呛了一下，放下碗，不停地咳嗽，下巴上还挂着一条海带丝。
她问：“昨晚上，你们干什么了？”
我和顾念昔异口不同声地说：“没干什么”、“讲故事”。
小华看看我，看看顾念昔，“你俩，什么情况？”
我只想岔开话题，对顾念昔说，“喂！我穿的这件衬衫里，摸出两块糖。你揣着糖做什么？还有，那个冰箱里也放了很多糖？你很爱吃糖吗？不怕胖吗？”
顾念昔说：“给妍妍备的。她有低血糖。”
“噢，原来如此。”我就呵呵了，自己今天这胡汤做得，没发挥好，味道有点差。
顾念昔喝了一口汤，却说：“这味道，好熟悉呀。像妈妈做出的味道。”
听到这话，小华笑了几声。我懒得反驳。
顾念昔一碗见底，又说：“刚开始吃觉得挺好吃的。但是，吃到后面，才觉得味道怪怪的，好像是什么放多了。”
小华冷笑两声，说：“那还用问，肯定是醋放多了呗！吃了某人的醋呀！”
我和顾念昔异口同声地说：“你说谁呢！”
小华有点被我俩惊吓到，弱弱地说：“我说杜杰一呀。老大吃杜杰一的醋呀。”
噢，原来说杜杰一呀。我俩不吭声地，低下头继续吃饭。
小华又说：“你俩真是奇怪，除了杜杰一还有别人吗？不说吃杜杰一的醋，难道吃祝鸿妍的醋吗？”
我装着笑，懦懦地说：“呵呵，当然不是了。”
说完更觉得尴尬，还不如不说呢。顾念昔看着我，眼神里都是坏笑。
要不是小华在一旁，我真想揪着顾念昔，大声跟他说：“我，没有，吃，祝鸿妍的，醋！”
……
我身上还是那件有着羽毛和亮片的衬衫，总要先回家换衣服吧。
我到家的时候，昭娣正在就着面包喝牛奶，“你身上这件衣服，是什么鬼？”
不等我回答，昭娣又说：“你现在出息啦，居然夜不归宿！”
我犹豫着，怎样解释昨晚上的事情。杜杰一、祝鸿妍、张彰、闫晓娟、顾念昔、小华，还有昨晚上那个糊里糊涂的吻……我脑子里有点乱，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我只简单地说：“昨天晚上，朋友喝醉了，我送朋友回家。”
昭娣淡淡地说：“原来除了我，你还有别的朋友？”
我说：“我说错了。其实，也不算朋友，算熟人吧。”
昭娣站在我房间门口，一脸严肃：“徐寒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昭娣的脸色不对，我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沿上：“我真不是有心瞒你的。我只是觉得可能都没必要跟你说。昨天晚上，张彰喝大了，正好闫晓娟的电话打过来，……”
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昭娣忽然笑了出来，“瞧把你吓得！”
昭娣又说：“你最近跟张彰走得很近呀？”
我傻笑一下，有吗？
“你跟顾念昔走得也很近。”
我傻笑一下，有吗？
“无论张彰，还是顾念昔，都不适合你。”
我傻笑一下，“昭娣，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呢？”
昭娣的声音很温柔：“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怕你会爱上错的人，像我当初一样。”
昭娣叹息一声，继续说：“在这个圈子里，别说你们萍水相逢，见过几次面。就算你们有点露水姻缘，就算你们上过床，生过孩子，甚至都不算什么的。像我和张彰这样的，不照样各过各的。那些爱得死去活来，不顾一切，一辈子不放手的故事，都是大家编出来的，不是现实。你就是编这些的，你应该懂的。”
昭娣说话的时候，用手整理着我的头发，那动作温柔得像是亲姐姐一样。我真想把心事说给她听。
我想跟昭娣说，我已经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了。就像海里的人鱼，想要王子的感情，和不灭的灵魂。尽管那很难很难，基本上不可能。尽管她最后还是化成了一个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曾经以为自己心里只有寒冰，冰封的地面下，是一片废墟。我曾经以为，此生都会守着这片废墟，孤单、寂寞、悲伤地度过。但是没来由的，他闯进了我的心。我的心里，就这样，忽然多了一个人。虽然他不是阿旭，但是却让我忍不住想去心疼，想要关心。
也许，我的心，仍然孤单，仍然寂寞，仍然悲伤。但是，因为那四十五度的仰望，我内心的世界，不再枯燥和单调。
可是这些话我不敢跟别人说，哪怕是昭娣。我怕别人笑我痴、笑我傻。
既然这份感情没有结果，与其说出来，不如一直烂在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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