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好好洗脸
我的上衣，被顾念昔吐得一塌糊涂。小华的书包里，有顾念昔上台表演时候穿的衬衫。那是一件很花哨的衬衫，肩上有一簇羽毛，前襟有许多亮片。没办法，我换上了这件衬衫。
张彰的电话响了，是闫晓娟打来的。我帮他接通了，把张彰托付给闫晓娟。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不妥，但是闫晓娟至少是张彰名义上的未婚妻。
我打了个车，送顾念昔回家，还有小华。
小华比顾念昔醉得更甚，一直昏睡着。我架着她，把她扔在顾念昔家里的沙发上。顾念昔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了洗手间，半天没有动静。
“顾念昔，你还好吗？”我走进洗手间，灯是关着的。
我刚要打开灯，被顾念昔抱住。
“不要开灯，不要开灯。”他在我耳边低声说，“这世界，看得越清楚，越是觉得丑陋，越是觉得陌生。”
他哽咽着说，“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丑陋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阵尖锐地疼痛，然后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也许是他抱我太紧。
“别怕，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我安慰他。
“只是，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不是你的妍妍。”我不想被当做替身，尽管他的拥抱那么有力，那么让我着魔。
听到我的话，顾念昔松开了抱着我的手臂，幽幽地说：“对呀，你不是妍妍。你的名字叫徐寒霜。”
我打开卫生间的灯。他的脸，被泪水肆虐的一塌糊涂。
“徐寒霜，给我讲个故事吧。”他喃喃地说。
“好呀。”我说。
我想讲一个轻松点的故事给他，“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弟弟吗？我弟弟，大部分时候很乖，但是也有不听话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特别讨厌洗手洗脸。我就哄他，只洗一只手。他觉得洗一只手会比较简单，就欣然答应了。可是等一只手洗干净之后……”
顾念昔插嘴，说：“你说话不算话，把他另一只手也给洗了？”
我摇摇头，“我让他自己伸出两只手，比较一下。一只手又黑又脏，一只手又白又净，特别不协调。我弟弟，觉得很别扭，他自己主动要求洗另一只手。”
顾念昔哑然失笑。
配合着这个故事，我拉起顾念昔的一只手，放在水龙头下，细细地清洗。又拉起他另外一只手，细细地清洗。
我继续说：“等我弟弟把两只手都洗好之后，我又让他站在镜子面前，把手和脸，比较一下。两只白净净的小胖手，和一张黑黢黢的小脏脸，还是那么不协调，还是那么别扭。所以，他自己又主动要求洗脸。”
顾念昔呵呵笑了几声，说：“有一个你这样爱捉弄人的姐姐，你弟弟一定很可怜。”
是呀，他很可怜。想着阿旭，我的心变得格外的柔软。
顾念昔，你又是谁可怜心疼的弟弟？我听说，祝鸿妍跟你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她怜惜你吗？
我一边用毛巾帮顾念昔把湿哒哒的双手擦干，一边继续说着阿旭的故事：“我弟弟洗干净了手脸，赢得了爸爸妈妈的夸赞。他特别开心，越发地乖巧听话了。”
想起小时候阿旭那越夸越来劲的可爱样子，我脸上不由地绽放出笑容。
我把毛巾放在手龙头下清洗，拧干。然后，一边用湿毛巾帮顾念昔擦脸，一边轻声跟他说着话。
“顾念昔，如果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变得丑陋了，如果你感到难过、颓废，有些事情不想去面对。这样的时候，不妨，先洗干净双手，洗干净脸上的污渍和泪痕。当你看到镜子里，自己干干净净的样子，也许，你会愿意，做回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当你看到镜子里，自己帅气青春的样子，也许，你会愿意，做回那个阳光洒脱的自己。”
“你不愧是跟文字打交道的，说得比我唱得还要好。”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
忽然地，他抓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他的手总是凉凉的，但是他的胸膛很热，像一团火。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暧昧的举动，让人不禁心潮澎湃。
可是，我把视线转向别处，不敢迎向他的眼神。在心里，拼命地劝自己：他刚刚经受情伤，而且他喝醉了……即使他有那么一点点动情，也不过是酒精的作用。徐寒霜，你不要再妄想了，醒醒吧，醒醒吧。停止吧，停止吧，拜托你，快停止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理性战胜了自己，我努力地把手抽回来。但是，他更加用力地抓紧了不肯放。我不得不再一次提醒他：“顾念昔，我不是祝鸿妍，我是徐寒霜。”
他说：“我知道。”
然后，下一秒，他忽然把我推到墙壁上，他的怀抱紧紧围绕着我，不容我推拒。事实上，我已经意乱情迷，不想推开他，也不想拒绝他。他的唇热情地印在我的唇上，唇舌纠缠在一起。我分不清楚，那又干又凉的嘴唇是我的还是他的，那又湿又热的嘴唇又是谁的。
他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徐寒霜，这个吻，不算数。”
“我知道。”我的理性溃不成军，我的热血在沸腾，心脏狂跳不止。顾念昔的唇再一次落下来，这回我终于分清楚了。他湿热的唇划过我的额头，我的脸颊，然后再次落在我又干又凉的双唇上。
我的双唇变得同他的一样的火热，他的唇又一路下滑，……
他情难自禁地把身体贴过来，一边撕扯我身上那件花哨的衬衫，一边在我耳边说：“徐寒霜，这个夜晚，也不算数。”
我一下子清醒，醒得透透的。我的热情，也一下子降到冰点。然后，抬起一只脚用力跺在他的脚上，愤恨地对他说：“滚你丫的吧！”
顾念昔痛得弯下身去揉脚背，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
我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才发现，身上这件衬衫，已经被解开了两颗纽扣。这家伙和祝鸿妍，一个帮人家系扣子，一个解人家扣子，他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我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又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顾念昔追了出来：“你要做什么？”
“回家！”
顾念昔挡在门前：“不行，太晚了。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我瞪着他：“比你这里还不安全吗？”
顾念昔咬着牙抿起嘴，做出一副很委屈、招人心疼的样子。
可是这招，已经不！管！用！了！
顾念昔又说：“你别走，留下我和小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算怎么回事？”
“拜托，小华，也算个女的？”没事，小华睡着了，听不见我的诋毁。
顾念昔抓住我的背包，“再过四个小时，天就亮了。要么我送你回去，要么你在我家凑合四个小时，你自己选。”
好吧，凑合四个小时而已。我转身，走向客厅。
顾念昔闷闷不乐地嘀咕：“明明是你勾引我在先，弄得好像是我欺负你一样……”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念昔，好像非常怕我似的，小心翼翼地绕开我，贴着墙溜到卧室去了。
小华在沙发上睡得很香，还打着呼噜。我在另一张沙发上辗转反侧了很久，才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我梦到了小时候，梦到了爸爸接我放学，他拉着我的手，温柔地问我课堂上学了些什么。雨后泥泞的小路，留下大大小小的两串脚印。
梦到阿旭不肯洗手洗脸，淘气地掀翻了脸盆。妈妈气得追着他满院子跑，一时间鸡飞狗跳。
梦到阿旭好奇地看着我胸前的红领巾。我哄着他洗干净一只小手，再一只小手，哄着他把一张小花脸洗得白白嫩嫩。我把红领巾解下来，戴在他的脖子上。他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冲我笑。他的左边眼角，有一颗痣。
梦到阿洁和阿旭坐在爸爸的身旁，一边仰望着灿烂的星空，一边听爸爸讲着童话故事。爸爸讲的是“海的女儿”，故事才起了个头，阿旭就睡着了，趴在阿洁的膝盖上，睡得很甜很甜。
爸爸说“小人鱼公主不忍心伤害王子。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她跳进了大海，变成了泡沫。”
阿洁深深地被故事吸引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问爸爸：“然后呢？”
爸爸说：“然后，太阳升起来了，照耀在大海上。人鱼公主变成的泡沫，慢慢地升上了天空，变成了一小朵美丽的云。”
阿洁觉得小小的胸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还不懂那种感觉叫做悲伤。她黑黑的眼睛更加的晶莹，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她问爸爸：“然后呢？”
“然后，一阵风吹来，云朵飘走了，飘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
后来，我又梦到了漫天飞舞的杨柳絮。
梦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站在古柏树下，抬头仰望着它伸展向苍穹的枝桠。他的身影坚毅、挺拔，却又孤单、哀伤。
而长大后的阿洁，站在遥远的地方，望着他，轻声地、温柔地、小心翼翼地问：“阿旭，是你吗？”
那个男人转过头看过来，可是杨柳絮漫天飞舞，我看不清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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