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一百八十 【三种语言】

　　小丸子扶住脑袋，闭上眼睛，用手指打着圈揉压在太阳穴两侧，深吸了一口气：“……让我总结一下你刚才说的话。末日来临之际，除这座岛以外，整个世界都会被毁灭，因此你们的祖先才会率领着大批子民登岛避难。”

　　“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难以接受，无法相信，但这的确是事实。”左若罗用柔和到不可思议，仿佛生怕惊扰到什么的声音，对着她缓缓说道。

　　“不，这对我们来说很好理解，我们来的地方早就流行过类似的说法。”丸子挑眉，心怀感慨的偏头看向大野寻求共鸣，对方也在第一时间回予她一个尽在不言中的微笑。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在全日本，乃至全世界范围内广为流传的诺查丹玛斯大预言。

　　抛开信与不信，至少他们了解所谓的世界末日是怎么回事。人类再强大也是力量有限的渺小生物，侏罗纪时代的地球东道主那么大的块头，照旧敌不过环境洗牌，遭遇了惨绝龙寰的大灭亡，说没就没。

　　看过种种和灾难相关的书籍、影视，潜移默化中，对待未知的平常心不断得到巩固……至少在可怕的坏事真正发生前，现代人类的心理预防远远高出古往前人许多倍，不会被任何说法、流言轻易吓住。

　　从左若罗口中听闻世纪末日论的心情，除了些许吃惊外，实在无法应景的感到悲伤或者愤怒，像前代远人一样身心投入的较真，为故乡未来的存亡与否忧虑、痛心。

　　太阳人相信世界会灭亡，唯有这座小岛能幸免于难，又有什么关系呢？《日本沉没》和《日本以外全部沉没》这两本提头知尾的小说双双获奖时，也没见哪个本国人、外国人跳出来破口大骂啊。

　　比起从大层面肯定或推翻太阳人不知从何而来的末日论，她宁可以大见小着眼细节，从中摸索出一些值得推敲探究的内容，单纯满足一下好奇心，比如——太阳人的祖先当初到底是怎么来到这座岛上的。

　　想在海洋中有目的的行驶，唯一能用的交通工具就是船，可太阳人的词汇中根本没有‘船’或类似‘船’的概念，渡河捕鱼用的木筏倒是切实存在，可靠着木筏拖家带口远渡重洋，明显不科学吧。

　　不知道的事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她干脆直接发问：“你们的祖先究竟从哪来的？”要是来去两所位置间的距离足够近，靠游的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在左若罗斟字酌句垂眸思索的当口，丸子已经做好准备接受敷衍了。毕竟依据在塔蒙庄中生活的经验，她的提问只要稍许偏离常轨一点，就绝对得不到除神话传说以外任何内容明确、接地气的回应，还会把回答者逼出一脸有苦难言心塞塞的模样，两边都不落好。

　　然而左若罗的回答并没有让她失望，起码他态度磊落，不带半点遮掩，“我们的祖先来自三个不同的地方，来处的位置和地名恕难告知，坦白说，这方面的记载是缺失的，如今时隔六百多年，活人中没有谁知道真相，真相对我们来说也并不重要。”

　　话说到一半，孔雀少年将目光探向天空，阳光的穿透点亮了整片云海，那景象宛若天堂，有别于人间。

　　在远人面前可以无需隐瞒，不分彼此，打着幌子解放自我的感觉，挺好。

　　放开神思中转瞬而过的怔忡，左若罗露出微笑，“世界终将毁灭，我们是幸存者也是逃亡者。”

　　他最后说得这段话不明觉厉，丸子听完多少受了点气氛感染，陪着沉默几秒才递出第二枚提问：“你们的祖先们是怎么登岛的？”

　　左若罗把左右手的食指撑开，比划出很长的一段距离，轻声念出二字：“木鲸。”

　　“……木鲸？”小丸子怔怔地眨眼，说来奇怪，她觉得这个词的发音和她先前听到的太阳人语有所不同，像是源自另一语种的说法。”

　　“该不会连这个词的意思你也明白吧？”

　　丸子默默摇头，“不是特别明白，指的是木头做的鲸鱼吗？”

　　本以为这番望文生义的解释肯定不会得到认可，左若罗脸上却露出了极为吃惊和赞赏的神色，“你们真的……连第二种语言也听得懂？”

　　“什么第二种语言？”

　　左若罗冲丸子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退到凉床边掀开鹿皮，从底下摸出一盏轻薄的石板和一根短小的石笔，在上头忙碌写划了一阵，竖起石板同时示意给她和大野看：“这个你们看得懂吗？”

　　这些字确实和他们在外见到的完全不同，笔画少，造型抽象，更重要的是它们具有奇特的阅读顺序，不同的字配合在一起会产生截然不同的词义句意……该怎么说呢，阅读过程很奇葩，有点像连线游戏，不是单纯的从左往右或者从右往左，而是时上时下，时左时右。虽然有规律可循，但在外行看来根本像密码一样难解，照理说他们绝对没道理摸清门路，却能顺利将石板上的字组装在一起，读通读懂。

　　小丸子盯住石板细瞅半晌，才缓缓点头：“看得懂。”

　　“活神将创造的配方还予神明，杀死所有木鲸，断绝离开的可能。”大野则把石板字的意思顺了出来，不加润色的翻译听上去有些生硬断续。

　　左若罗闻言满脸讶然，茨瑟更是瞪大双眼，合掌喟叹：“你们和神的联系一定十分紧密。”

　　如果不是受到神灵的格外眷顾，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身为外来者的他们，会贯通贵族独知的语言、文字。

　　事实上，这座岛上一共有三种语言，最普遍最通用的是丸子平常听到的那种，平民和贵族日常生活交流都会用到，字则是体貌复杂的象形，颜□□别还会改变字本身的意思，比如用红颜料涂抹的‘鹿肉’如果改成用蓝颜料涂抹，它的意思就是‘鱼肉’。

　　第二种语言却是贵族的专属，只有贵族才被允许学习、使用它。其中包括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特殊词汇，比如‘木鲸’。什么音对应什么字，如果没有进行系统的学习，不可能听得懂，就连终日侍奉在贵族身边的佣人们也搞不清楚使用第二种语言交谈的主人们在说什么。它的文字版本，更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书，表意混搭表音，一点不表形，书写风格删繁就简意识流，阅读起来还必须讲究特定的顺序。

　　一般的贵族小孩从小接受双语训练，差不多得等到少年期结束才能熟练掌握使用第二种语言文字，登岛不多时日的小丸子和大野却无师自通，即便他们不是远人，仅凭这份天惠奇才，也足以被七座城池间任意一族贵族收将招安了。

　　消受过来自茨瑟的盛誉有加，丸子忆及重点所在，冲孔雀少年正色扬声道：“我们看得懂石板上的字，听得懂第二种语言，但也只知道表面意思而已，你们能不能详细说明一下……活神和木鲸之间的关系？”

　　毕竟任务在身，‘活神’二字对他们的吸引力可比什么文字发明的源远流长重大的多。

　　左若罗眯起那双眼波微漾的桃花眸，嘴边又升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我很乐意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女孩。”

　　‘女孩’这个称谓本身没什么毛病，但从左若罗口中说出来，偏就显得意味风流，极尽狎昵，听得小丸子鸡皮四起，下意识摩挲起胳膊。

　　她明摆着不给左若罗面子的反应令大野很满意，便有了顺势打趣的闲心，压下身附在她耳边，以颇具调侃意味的语气吐槽了一句：“你不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吗。”

　　她已经猜到了谜底，仍很配合的扭过头，含着笑明知故问道：“像谁？”

　　“某人，你知道的。”他说着伸手向左顺了一把刘海，神情微妙而玩味，配合惟妙惟肖的动作模仿，成功逗乐了丸子。

　　这两人之间的共同点大概源自养尊处优者的特性，换句话说就是贵人有贵气。但本质而言还是有很大差异，左若罗骨子里带着股自命不凡的轻浮劲，不加掩饰甚至引以为傲，花轮同学却始终表现得优雅自持，从里到外风度翩翩却又平易近人。

　　在他们用日语讲小话时，左若罗倒是惦记起自己知无不言的承诺，专心默顺了一遍台词，开口时话说得直白流畅：“我们的祖先在活神大人的带领下创造出木鲸——当时的活神大人还不叫活神，被称为先知，总共有三位。就像先前说的那样，他们分别来自三个不同的地方，率领着三个地方的人，使大家聚集到这座岛上生活。”

　　“好吧，看来这里所有事情的源头都和活神有关，活神预测到世界末日的来临，并且发明了能带领你们来这座岛的工具，名为‘木鲸’。”丸子将左若罗告知她的信息简单总结为几句话，现在，她基本可以确定所谓‘木鲸’的真身其实就是体量庞大的船只。

　　换句话说，太阳人曾经有过造船远航的技术，但当他们来到这座岛上安身立命后，就销毁了这门技术，把子孙后代彻底留困在这座岛上。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是神为了保留人类文明的火种，才指引他们来到‘永生之岛’。

　　活神是神的代言，实际地位也和真正的神明没有区别。虽然现任的活神早已不是最初指引太阳人登岛的那三位，但扎根在灵魂深处的信仰却从未产生过丝毫动摇，世代相传，从古至今。

　　这是一个不思议的地方，和现代文明完全脱节的世外桃源，历史进程诡异叵测，他们旁听旁看得再多也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永远参不透其中渊源。

　　好在孩子总是比成年人更擅长应对变化与未知，不用拘泥于眼下种种无解，只是随性的感受、摸索，任由好奇心和直觉牵引着他们前进，一路走来蜿蜒歪扭七弯八绕，无关紧要的插科打诨不断，几乎抢了正戏的风头。

　　缺乏章法，甚至有些误打误撞地向着使命所在慢慢迈进。

　　虽然那时的他们还尚未理解：真正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神在，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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