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一百七十九 【永生之岛】

　　丸子双手撑膝，荡着脚坐在凉床上靠近边角处的位置，侧肩微偏着脑袋，不时轻轻“嗯”上一声。

　　左若罗在跟她说话，几乎没有停口的时候，神情认真，声音不高不低。

　　俩人的样子看上去都很正经，绝对不是在闲聊或者闹着好玩。

　　但从某个角度方位看过去，他们的交流状态显得格外亲密，视觉上的借位误差使两人看上去挨得很近，几乎贴在一起。

　　刚进到院中的大野，很不凑巧的，正好就站在这个错误的角度、方位上。

　　对于映入眼帘的这一幕，他本能的感到不悦，却没有多想什么，脚下毫无停顿地直接走过去，一边唤出她的名字：“小丸子。”

　　丸子循声转头，认清来者身份的一刻立马蹦下床，向他迎过去：“大野？你怎么来了？”

　　他用一句反问间接解决了她的疑惑，“你们还没聊完？”

　　“没有，他知道很多很特别的事，虽然外表看上去有点肤浅……”讲人坏话的部分，她特意压低了声音，顺便打量了站在大野身后的陌生少女一眼，心想这大概就是左若罗的同胞妹妹吧，长得还跟他挺像的。

　　少女缓缓眨动眼皮，凝神注视着丸子的脸庞，片刻之后，一句似曾相识的评语脱口而出，“我喜欢你的眼睛和嘴巴，它们很漂亮。”

　　同为女生，初次见面时被对方夸赞外表，没有理由不感到高兴，丸子觉得自己也应该回报一些善意过去，便笑着对她说道：“谢谢，我也很喜欢你的眼睛，还有头发。”

　　一直坐在凉床上的左若罗总算下地站起身，像他的妹妹一样，参与进同另一个远人的会面，他的双眼又恢复成与丸子初见时神色慵懒，微耷着眼皮的模样。

　　“你是大野。”左若罗抬起下巴，脸上浮现出接近微笑的神色。

　　大野直视向他，脸上没有笑意，心里也没有。

　　两个人合不合得来，从看到彼此第一眼起就已注定，没有太多道理可言。

　　小丸子介入到两者间，用尽量欢快的语调打起圆场，试图将孔雀少年介绍给大野认识，“他叫左若罗，你可以叫他阿罗。”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两个人能好好相处，这样佐若罗就能继续刚才的谈话，当着大野的面有始有终的讲完关于前代远人的历史故事，道尽其中所有令人在意的内容。

　　可惜事态的发展没有成全她的期待，为了调节气氛说出的话语反而让场面变得更加难堪。

　　“他可不能叫我阿罗。”左若罗将脸转向她，面上的微笑扩大了一圈，却显得极不真诚，“我只是说，你可以这样叫我。”

　　大野同样转脸看向小丸子，语气有些古怪，几乎是在质问，“你叫他阿罗？”

　　之前在白鸟的学校，听到相叶森子用自然而亲昵的口吻唤他阿良时，他曾设想过同样的情景置换到他和小丸子身上的状况。

　　她会叫他什么？如果他们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就认识彼此，或许会用更特别的方式称呼彼此。

　　但实际情况是，直至目前为止，她从来没有用姓氏以外的方式称呼过他。

　　所以，如果她真的叫一个初次见面的男生　‘阿罗’的话，他应该有理由感到生气，并光明正大表现出这点，以防她装傻或真傻。

　　所幸丸子及时作出否认，她用力摇头：“不，我没有那样叫过他。”

　　准确的说，是没来得及。他们相处的时间有限，又没有其他人在场，用‘你’字来称呼彼此就足够了。

　　在她看来称谓谁什么根本无所谓，从她已经拿回的记忆碎片中，可以看到花轮总是一视同仁的叫所有女生‘宝贝’，这又能说明得了什么？真正重要的人，和不那么重要的人之间的区别，并不体现在区区几个字眼的口头表述上。

　　左若罗则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两个远人相互对峙的画面。

　　关于远人的事他知道的太多了，但它们全都来源于写在书上，篆刻在石板上的文字、图画，远比不上现在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切。

　　他们开始说他听不懂的话。远人女孩现在的样子比和他独处时生动得多，她笑容满面的凑到同伴身边，一只手虚搭在他的胳膊上，乐呵呵的说个不停，微板着脸的男孩神情中的不悦渐渐消释，最终发出一声宣告破功的嗤笑，斜扫向女孩的目光中流露出嗔意和妥协，以及满满的宠溺……

　　看来父亲派给他们的任务的确很艰难。

　　左若罗横过食指抵在额间轻轻摩挲，这是他遇到小小的困难、挑战时，下意识作出的小动作。茨瑟偏头打量了哥哥一会，不假思索地开口：“你被她拒绝了？她不肯嫁给你对不对？”

　　她的嗓门不是很大，但也绝对称不上小。

　　左若罗扭过头，嘴角抽搐地轻瞪了妹妹一眼，暗暗埋怨她从不因地制宜的口无遮拦。

　　大野的视线在兄妹俩身上来回扫过，越看他们越觉得可疑。单独约见他和小丸子，再同时发出求婚申请，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一时兴起的巧合，这么做究竟目的何在？

　　与此同时，小丸子也在疑惑茨瑟为什么会知道左若罗向她求婚的事，难得福至心灵找准要害，回顾前情参悟出一种可能——说是三子、三女要见他们，领路佣人却是花胡子大叔派的，要他们和贵族兄妹单独会面或许出自家主的安排。

　　她也想起了大野还没闯入这里时，左若罗尚未讲完的那番话。

　　这个家族的人和远人的羁绊远比外界传言的深厚……他们相互影响，达成了思想、精神上的交融。

　　丸子的思考得出了结论，她快言快语地道出自己的猜想：“你们想让我们留下，一直和你们生活在一起？”

　　左若罗答非所问了一句：“听说你们之前一直生活在塔蒙庄的平民家庭中？”

　　忽然听他说起自己来处所在的村庄，丸子有些意外地点点头，“洛扎斯家的人对我们很好。”

　　“这里才是真正适合你们的居所、家园。”左若罗用无比平淡的口吻作下如此定论：“平民和贵族的区别可不仅仅有别于生活条件。”

　　“没错，我们可比平民有趣太多了。”茨瑟歪着脑袋附议了哥哥的说法，十根手指玩闹着搅拌在一块，相互拉扯了一阵，仰脸冲着大野粲然一笑，意味不明。

　　大野没有深究俩兄妹所说的打算，毕竟和茨瑟相处的时间里，远人贵族留给他的印象只有麻烦和难缠。和左若罗打过正经交道的丸子却很快反应过来，借机把话题岔回正途，轻拍手掌道：“对了，只有你们知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大野出现前，左若罗所讲的远人故事就断在这，令她介意了半天。据说前代远人就是在得知秘密的不久之后，选择搬出宅府移居农庄。

　　这个秘密背后或许隐藏着分外关键的信息。

　　“你真的想知道吗？”左若罗向前一步，目光咄咄。

　　小丸子用力点头，并把左手压放上胸口，这是她所知道的最能表达诚意的太阳人式手语。左若罗转脸看向大野，肃声询问起他的意愿，一派不得到肯定回复誓不罢休的架势，“你呢？”

　　沐浴在丸子充满请求意味的目光中，大野耸耸肩膀，有些不情愿地举起左手，“我也想知道。”

　　孔雀少年卖足关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当空舒展开左臂，大权在握般徐徐攥紧拳头，那派流畅自如，张力十足的肢体动作犹如动画片中的反派，登台发言的精英领袖，分寸表现拿捏得恰到好处。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关键台词，站在一旁的茨瑟已经幽幽道出后话：“这座岛真正的名字，叫做永生之岛。”

　　屏才开了一半，叫人裁了尾巴，坏事的还是同党友军，这波哑巴亏吃得不知有多憋屈。铺垫尚未打好，老底已被宣透的无力感使得左若罗一时失语，好不容易才跟上妹妹的节奏，心虚气短道：“……没错，知道这个名字的，只有部分贵族，神官，以及活神大人。”

　　小丸子闻言默默顺了一遍他话中提及的人物、群体，忍不住质疑起所谓‘秘密’的秘密程度。每座城邦都有一名神官大人坐镇，全岛合起来便有七位，再加上拥有贵族身份的知情者，总数目根本难以估量。若照她个人理解，牵涉范围超出五人以上的事，根本称不上秘密嘛。

　　除此之外，这个秘密本身的含金量多寡也有待商榷，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可听不出‘永生之岛’一词的独到之处。

　　按字面意思理解，就是永远活着的岛。

　　对一座岛来说，它的死活并不取决于自身，哪怕背上只驮着一株小草，也足以将其和一堆无机的土块岩石划分开来，更别提这座满载着花鸟鱼虫、走兽飞鸟，外加数以万计含齿戴发万物灵长的大岛。

　　这座繁荣昌盛的岛屿与自然融为一体，理当万寿无疆，生生不息。

　　直到左若罗同她阐明何为‘永生’，她才明白——这指的其实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正如岛之所以为岛，是因为被海洋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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